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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翌日早晨,阳子被摇醒。



张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简陋的房间内,一个高大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醒了吗?我想你应该很累,但还是先起床吃饭吧。」



「……对不起。」



阳子慌忙起身,从达姐的表情来看,自己应该已经睡了很久。



「你不必道歉,怎么样?今天可以上路吗?还是改到明天?」



「我没问题。」



阳子坐起后回答,达姐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的睡床说:



「衣服在那里,你知道怎么穿吗?」



「应该……」



「如果不知道怎么穿再叫我。」



达姐说完,走去隔壁房间。阳子下了床,拿起她为自己准备的衣服。



绑在腰上的裙子长及脚踝,还有一件好像短和服的衬衫,外面是一件短上衣。第一次穿的衣服让阳子感觉很不自在,穿的时候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打量,穿完之后,走去隔壁房间,发现早餐已经放在桌上。



「哎呀,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达姐把装了汤的大碗放在桌上时说。



「但颜色太素了,如果把年轻时的衣服留下来就好了。」



「……别这么说,谢谢你。」



「我穿的话太花俏了,原本就打算要送人——来吃饭吧,多吃点,因为接下来这几天要走很多路。」



「好。」



阳子点头后鞠了一躬,坐在桌子旁。当她拿起筷子时,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猴子说的话,但完全没有真实感。



——她是好人。



达姐窝藏自己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一定会遭到处罚,但她真的很照顾自己。如果怀疑她的好心,必定会遭天谴。



5



中午过后,她们从达姐家出发。



从达姐家到河西是一趟出乎意料的快乐旅程。刚上路时,每次遇到人,阳子都会心惊胆跳,但或许是因为听了达姐的建议,用草根染了头发的关系,没有人怀疑阳子的身分,所以她反而开始期待沿途遇到各种不同的人。



这个国家有点像古代的中国,国民却是各式各样不同的人。虽然五官都是东方人,但头发、眼睛和皮肤的颜色五花八门。



从像白人一样的皮肤,到像黑人一样的黑皮肤都有,眼睛的颜色也有从黑色到浅蓝色等不同的颜色,头发的颜色更是千差万别,甚至有偏紫色的红发,或是带着蓝色的白发,更有人的头发好像挑染过一样,只有其中一部分的颜色不同。



阳子起初感到很奇妙,但很快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就对这些变化乐在其中,只是她沿途都没有看到像景麒那样有一头完美金发的人。



这里的人衣着也很像中国古代,男人都穿上衣和偏短的长裤,女人几乎都穿长裙,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一身东方装扮,但说不清楚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风格衣服的过客,达姐告诉她,那些人是走街谋生的江湖艺人。



阳子只要迈开双脚走路就好,达姐会告诉她走哪条路,从三餐到住宿都由达姐负责张罗。阳子身无分文,当然都由达姐支付。



「……真的很对不起。」



阳子走在路上时说,达姐豪爽地笑了起来。



「我这个人爱管闲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办法报答你。」



「别这么说。我好久没见到我妈了,托你的福,这次可以去见她。」



听到达姐这么说,阳子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达姐,你是嫁到五曾吗?」



「不是,我是被分配到那里的。」



「分配?」



达姐点了点头。



「成年之后,官府就会配给农田给我们,让我们自立门户。我分配到的农田刚好在那里。」



「只要成年,每个人都可以领配给吗?」



「是啊,每个人——我丈夫是住在隔壁的老头,但女儿死了之后,我就和他离婚了。」



阳子看着面带笑容的达姐,想起曾经听她说,她的女儿死了。



「……对不起。」



「你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做人太失败了,所以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儿才会死。」



「不是这样啦。」



「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既然上天把孩子收回去,就代表我没有资格照顾那个孩子。总而言之,就是我做人太失败,只是那孩子太可怜了。」



阳子不知如何回应,不置可否地露出微笑,达姐露出有点落寞的表情。



「我猜想你妈妈现在也很难过,真希望你可以早日回家。」



阳子点点头。



「……对,但是回得去吗?配浪的长老说,我回不去了。」



「既然能来,就一定能回去。」



阳子眨了眨眼,看到达姐爽朗的笑容,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希望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啊,要往这里走。」



来到三岔路口时,达姐指向左侧。街道的角落都竖着小石碑,上面写着目的地和距离。这里的距离单位都用「里」,那块石碑上写着「成 五里」。



日本史的教科书上写着,一里等于四公里,但这里的一里更短,最多只有几百公尺,五里的距离并不远。



这里称不上风景秀丽,但散发出一种悠闲的美感。土地起伏多变,所有的山峦都巍峨险峻,远处的高山直耸入云,但山顶并没有积雪,天空看起来特别低。



这里似乎比东京更早迎接了春天的到来,田埂上到处绽满鲜花,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不认识。



这片田园风景中不时可以看到几栋小房子挤在一起建成的众落,达姐告诉她,那叫「村」,是在农田工作的人所住的房子。走了一会儿,又看到比较大的聚落,周围用高墙围起。达姐告诉她,那叫「里」,是附近的人在冬天期间居住的地方。



「冬天和其他季节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吗?」



「因为冬天即使去农田也没办法干活。虽然有人冬天也住在村里,但住在里比较舒服,而且也比较安全。」



「我看到有很厚实的墙壁,是为了防止妖魔攻击吗?」



「妖魔不会轻易攻击人类住的地方,那是为了躲避内乱和野兽。」



「野兽?」



「像是狼啊熊啊,虽然这一带没有这种野兽,但有些地方有老虎和豹。冬天的时候,山上没有猎物,就会来人类生活的地方觅食。」



「冬天期间住的房子是租的吗?」



「这也是成年时配给的,大部分人都会卖掉。也有些人住在村里的时候,把房子租给商人,但大部分人都会卖掉,在冬天期间租房子。」



「是喔……」



这里的城镇都用高高的城墙围了起来,只有一个入口,那里有坚固的大门,门旁站着卫兵,监视出入的过客。



达姐说,平时卫兵只在门旁站岗,但今天特别拦下红头发的年轻女人盘查,可能是因为配浪有海客逃走,所以才会加强警戒。



走进城门内,里面的房屋密集,纵横交错的道路两旁都是商店。街上有很多游民,有些人在城墙内侧搭起帐篷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会配给土地吗?为什么会有游民?」



阳子指着墙下问,达姐微微皱起眉头。



「那些是从庆国逃过来的,真可怜。」



「逃过来?」



「庆国目前陷入动乱,那些人为了逃避妖魔和战争,所以都聚集在这里。天气渐渐暖和了,恐怕之后会越来越多。」



「原来这里也会有内乱。」



「当然有啊,不光是庆国,北方的戴国也在动乱。听说戴国的情况更严重。」



阳子点着头,觉得相较之下,日本真的是一个和平的国家。这里有战乱,而且治安很差,必须随时照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阳子走在路上时,经常被一看就知道并非善类的男人搭讪,也曾经被看起来就绝非好人、散发出危险味道的男人包围,每次都是达姐骂走那些人,保护了阳子。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人都不会在夜晚赶路,城门一到夜晚就会关闭,所以,她们每天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进入下一个城镇。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不是要走将近四个月吗?」



「是啊。」



「除了走路以外,还有其他旅行的方法吗?」



「可以骑马或是坐马车,但有钱人才花得起那些钱,像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



和阳子了解的世界相比,这里的人都很贫穷,不要说没有汽车,连瓦斯和电力也没有,更没有自来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文明落后的关系。从他们的谈话中推测,最大的原因似乎在于这里没有石油和煤炭。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知道其他国家的事?达姐,你有去过庆国和戴国吗?」



「怎么可能?」达姐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巧国。农民要种田,不能长时间旅行,我是从那些艺人口中得知其他国家的事。」



「艺人?走唱艺人?」



「对,有些艺人在世界各地走唱,他们会表演说书,在说这里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时,就会说各国或是其他城镇的事。」



「是喔……」



在阳子以前住的世界,很久以前,电影院也会放新闻片,所以可能就是那种感觉吧。



无论如何,她为有人可以回答她的疑问感到高兴。阳子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不知情时,会感到惶恐不安,但身旁有一个亲切的人一一解说,顿时变得充满乐趣。



有达姐一路保护的旅途一切顺利,原本觉得只有痛苦的世界顿时变成一个有趣的世界。



每天晚上,都有奇妙的幻影出现,每次都很想家,心情沮丧不已;苍猿的出现也会让阳子不安,但这种痛苦的心情并不会持续太久。



早晨起床后去人多的地方,总有很多新鲜事,达姐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只要借助玉珠的力量,一直走路也不会觉得累,更何况知道每天晚上都有地方吃饭,可以在旅店睡觉,她更加心满意足了。



虽然离家很痛苦,但至少现在有一个好心的保护者陪伴在身旁,她对这份天赐的幸运心存感激。



6



三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了,阳子觉得有点意犹未尽。第三天来到河西后,发现河边有高楼,这是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看见像都市的地方。



「哇喔……好大。」



阳子走进城门时,忍不住东张西望,达姐笑着说:



「在这一带,恐怕只有乡府的拓丘比河西更大。」



原来乡是比县更大的行政区,至于到底有多大,阳子也搞不清楚,就连达姐也不太清楚。平时办事都去里府,稍微大一点的事去县府,基本上就可以解决问题。



走进城门后,主要道路上的大小商店毗连,和之前经过的里不同,这里的店面很大,也很气派,阳子不由得想起日本的中华街。高大建筑物的窗户上都装了玻璃,让她印象特别深刻。距离傍晚还早,街道上没什么人影,不难想像等到过客涌入的时间,这里必定人声鼎沸、人满为患。



想到要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城镇生活,阳子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虽然只要能够平安过日子,她对住在里也没什么不满,但当然是热闹的地方更理想。



达姐从主要道路转了弯,走向规模小一号的商家林立的区域。虽然有点没落的味道,但还是很热闹,达姐走进其中一栋看起来比较气派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绿色的柱子非常鲜艳。走进大门,一楼是宽敞的食堂,阳子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店内,达姐对前来招呼的男伙计说:



「可以帮我找老板娘吗?就说她女儿达姐来了,她就知道了。」



伙计露出满面笑容,走去后方。达姐看伙计走进去后,请阳子在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你先坐这里,点些吃的。这里的菜很好吃。」



「……可以吗?」



这家店比之前去过的任何一家旅店或是食堂更大。



「有什么关系,都是我妈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但阳子不知道这家店有什么菜,达姐似乎察觉了阳子的想法,叫来伙计后,点了两、三样菜。伙计鞠躬退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后方走了出来。



「妈妈。」



达姐站起身,露出满面笑容,老妇人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阳子见状,发现老妇人看起来很和善,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她是这里的老板娘,在这里打工的生活应该不至于暗无天日。



「阳子,你在这里坐一下,我进去和妈妈聊聊。」



「好。」



阳子点了点头,达姐跑向笑容可掬的母亲身旁。母女两人相互拍着背,又说又笑地走进了店内深处。阳子也面带笑容地目送她们离去,把达姐放在那里的行李拉到手边,打量着店内。



目前店内似乎没有女伙计,穿梭在店堂内的全都是男伙计,客人也几乎都是男人,阳子发现其中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看向她的方向,有点坐立难安。



不一会儿,走进来四个男人,在阳子附近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用猥亵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之后又放声大笑,阳子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看向店内深处,达姐还没有回来。她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那里,但看到四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人走了过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她无视那个想要向她打招呼的男人,拉住了伙计问:



「请问……达姐去了哪里?」



店员冷冷地指向店内深处,阳子觉得进去看一下应该没问题,就抱着行李走了进去,并没有人阻止她。



她沿着狭小的走廊往里走,发现那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区域,感觉有点凌乱。她有点心虚地继续悄悄往里走,打开一道雕花漆彩的门,听到用来隐蔽的屏风后方传来达姐的声音:



「你不必那么害怕啦。」



「但是,她不是遭到通缉的海客吗?」



阳子停下了脚步。因为老板娘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为难,她内心突然感到不安。老板娘果然不愿意雇用海客吗?



她很想进去拜托老板娘雇用她,但这样会不会太冒失了?可她又不敢再走回店内。



「海客又怎么样?只是误闯到我们这里而已,难道你真的相信会带来凶兆这种迷信吗?」



「……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万一被公所知道……」



「只要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那女孩自己当然不可能说,这么一想,你不觉得反而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吗?她长相不错,年纪也刚好。」



「但是……」



「她的家世也不错,只要稍微教她一下怎么接客,马上就可以接生意了。况且我已经这么让步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阳子忍不住偏着头。达姐的语气有点不对劲。虽然她知道不该偷听别人说话,但仍然无法不竖起耳朵。耳朵内响起一个隐约的声音,像海浪般隐约的声音。



「但是海客……」



「没有任何后患,不是很好吗?也不会有兄弟或父母找上门,她根本就像是不存在的人,这样不是更省事吗?」



「……她真的想在这里做事?」



「她自己说愿意的,我明白告诉她,这里是旅店,只不过她太笨了,误以为要在这里打杂。」



阳子出神地听着她们的谈话,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达姐口中的「那女孩」应该是指自己,但达姐在提到自己时,完全感受不到之前叫她时的温暖亲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的人感觉不像是达姐。



「但是——」



「绿色柱子就是妓院的代表,是她自己搞不懂——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阳子张大眼睛,她紧紧抱着手上的行李,等待内心的冲击平静下来。



那只猴子曾经提醒自己,为什么自己不相信那番忠告?



冲击和愤怒让她剧烈心跳,强忍的呼吸灼烧着喉咙,激烈的海浪声震耳欲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紧紧抓住右手上的包裹。



她随后放松下来,转身往回走。沿着狭窄的走廊走回去,若无其事地穿越店堂,走到外面去。



她快步走到门口后抬头打量那家店,发现横梁、柱子,甚至窗框都是绿色的,她此刻才发现整栋建筑的色彩多么妖艳。她手上还抱着达姐的行李,但她当然无意归还。



这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倚在像是露台的窗前栏杆上望着窗外。女人一身鲜艳的服装,衣衫不整地敞开胸前,一眼就可以猜出她的身分。



阳子忍不住抖了一下,顿时涌起一股嫌恶感。女人察觉了阳子的视线,低头看着她,露出不屑的笑容,关上了窗户。



7



「小姐。」



听到叫声,阳子慌忙收回原本看着二楼的视线。刚才店里的那四个男人中的一个,正站在她不远处。



「你是这里的人吗?」



「不是。」



她不由自主地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说完就准备离去。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侧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这里的人,一个女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吃饭?」



「我朋友认识这家店的人。」



「那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被卖来这里?」



男人伸手摸她的下巴,阳子立刻推开了他的手。



「不是。不要碰我。」



「你还真呛辣啊。」



男人笑了起来,用力拉着她的手臂。



「来吧,我们找个地方去喝酒。」



「不要!放开你的手!」



「你真的是被卖来这里的吧?我可以放你一马,假装没看到你逃走,怎么样?」



「我告诉你——」阳子使出浑身的力气甩开了他的手。「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工作,我不是被卖来这里的。」



阳子说完,转身想要离去,男人再度抓住了她的肩膀。阳子闪躲着逃开了,当男人想要再度伸手抓她之前,她已经握住了剑柄。



人的身姗内有一个海洋,如今,阳了体内的海洋在剧烈翻腾。内心想要痛打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似乎随时会冲破皮肤。



「不要碰我!」



阳子一甩手,松开了包着宝剑的布巾,男人一脸错愕地后退着。



「喂……」



「如果不想受伤,就给我让开。」



男人看了看阳子,又看了看她手上的剑,随即好像抽筋般地笑了起来。



「你会用这种东西?」



阳子不发一语地举起剑,毫不犹豫地把剑尖抵住男人的喉咙。



这是自己的尖爪,是上天赐予阳子的锐利武器。



「闪开!赶快回去店里,你朋友不是在等你吗?」



附近有人发出尖叫声,阳子无意多看一眼。虽然她知道在大马路上挥剑必定会引起骚动,但她毫不畏缩。



男人频频打量着剑尖和阳子,步步后退着,随即转身跑回店里,之后响起一道尖叫声。



「抓住她!抓住那个女孩!」



阳子转过头,看到达姐在店门口大叫。阳子内心涌起一种痛苦的感情,和曾经梦见一片红色的东西在海中扩散的情景非常相似。



「她想逃跑!抓住她!」



阳子涌起一股反胃般的厌恶。这股厌恶可能是针对伪装成好人、欺骗了阳子的达姐,也可能是针对轻易上当的自己。



人潮从店内、四周聚集过来,阳子不假思索地举起剑,握着剑柄,把剑身指向众人。是否能够在不杀人的情况下离开,完全取决于冗佑。



此刻的阳子早就横下了心,与其被抓,不如杀人。



——在这个世界,你没有朋友。



阳子一度以为达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她心存感激,也感谢上天赐予的这份好运。正因为当初发自内心地这么想,所以现在愤怒得快要吐出来了。



看到几个男人冲过来,阳子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的手脚,她动作自然地排除了挡住去路的阻碍物。



「抓住她!不然我亏大了!」



达姐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阳子转头看她。欺骗者和被欺骗者的视线相遇,原本想要喊叫的达姐突然住了嘴,心生畏惧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阳子用冷漠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再度举剑对付冲过来的男人。她巧妙地闪过一个人、两个人,用剑刃砍向第三个人。



聚集而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起了一道人墙,阳子看着围观的众多人潮,忍不住轻轻咂了一下嘴。自己真的能够不杀一人,就冲出重围吗?



「谁去抓住她!我会重金酬谢。」



达姐跺着脚喊道。



就在这时,人墙的后方传来叫声,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转眼之间,就传来一阵夹杂着惨叫声的喧哗声。



「怎么了?」



「有妓女逃走了。」



「不是,我是说那里。」



人墙开始摇动。



人潮从小路的另一端挤了过来,每个人都惊叫着,争先恐后地跑过来。



「——妖魔。」



阳子的手立刻有了反应。



「有妖魔!」



「是马腹。」



「快逃!」



人墙立刻散开了。



阳子也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奔跑,她看到背后有一只怪兽推倒惨叫的人群,向她直扑而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老虎。老虎有一张人脸,脸上有很多红斑。阳子避开逃进周围店家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奔跑。



老虎和阳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阳子只好停下脚步。



她对妖魔拥有人脸感到困惑,但仍然握住剑柄举起剑。她闪躲过如同疾风般扑过来的巨虎,用尽浑身的力气挥剑。



鲜血发出呼啸声喷出来,但她发现只要在砍向对方的刹那不把视线移开,就可以避免血溅到身上。



阳子砍中了有着模糊条纹的虎脚,老虎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阳子避开后,拔腿跑了起来。



老虎再度撑起身体追了上来,阳子用剑抵挡,灵巧地闪躲,穿越了小巷。



来到大街上时,发现有很多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正在围观。



「闪开!」



人群听到阳子的叫声,看到追在她身后的怪兽,立刻散开了。



「……怎么回事!」



阳子在人群的后方发现了金色的光。



金色的光出现在人墙后方,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相貌,也没有时间仔细打量,但如今阳子已经知道,这里很少有人是金发。



「景麒!」



她忍不住想去追那个身影,但争先恐后逃窜的人潮很快淹没了金色的光。



「景麒!」



眼前突然一暗,巨虎正跃过阳子的头顶。



妖魔跳落在奔跑的人群上方,人们被巨虎粗壮的前腿踩在脚下,纷纷发出惨叫声。



巨虎挡住了去路,阳子转身逃跑。



——景麒?还是?



她没有时间仔细思考,用剑砍向追来的怪兽,趁着混乱,逃离了河西的街头。



8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深夜,苍猿的头出现在干道旁的石碑上。



阳子离开河西后,犹豫了片刻,决定沿着干道前进。



虽然再度展开了孤独的旅程,但她现在手上拿着形同抢来的达姐行李。



里面有达姐的换洗衣服和钱包,只要住最便宜的旅店、吃最便宜的食物,钱包里的钱让她得以维持一段日子的生计。而且,用这些钱,她的良心也不会有丝毫的不安。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这个傻姑娘。」



阳子不理睬猴子。她默默地继续往前走,发出蓝色磷光的脑袋一直跟着她。阳子没有正眼看持续发出尖笑的猴子一眼,她知道自己受骗上当很愚蠢,但现在不想听猴子说话。



比起猴子,她更在意在河西见到的那个金发的人,以及出现在大街上的妖魔。



——妖魔不是很少会出现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吗?



至少达姐曾经说,妖魔很少会出现在人潮聚集的地方。



——而且,妖魔不是不会在白天出现吗?



只有河西的巨虎,外形如狗、攻击马车的妖魔,以及出现在学校的蛊雕这几只妖魔,才在傍晚或是白天出现。



——为什么景麒每次都在场?



她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猴子高亢刺耳的声音:



「所以我说你被骗了嘛。」



阳子对猴子的这句话无法充耳不闻。



「不对!」



「怎么不对?你自己仔细想一想,你是不是也觉得有问题?」



阳子咬着嘴唇。她决定要相信景麒,因为如果不相信景麒,她就会失去所有的希望,但还是无法不产生怀疑。



「你被骗了,你落入了圈套,他设下的圈套。」



「不对。」



「我明白你想要否认的心情,因为果真如此的话,就真的伤脑筋了。」



猴子说完,发出讥笑的声音。



「在蛊雕攻击我时,景麒保护了我,景麒是我的朋友。」



「是吗?你来这里之后,他根本没帮过你吧?你不觉得他只有那次帮了你而已吗?」



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猴子说话的语气让她感到纳闷,难道这只猴子连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也知道?



「你说的那次是指?」



「就是在那里,你被蛊雕攻击的那一次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时候的事?」



猴子尖声笑了起来。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统统都知道,也知道你在怀疑景麒,又想要否认这件事。你当然不愿意相信他陷害了你。」



阳子移开视线,看着昏暗的干道。



「才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一定有什么原因。」



「有什么原因?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吗——你仔细想一想,这是圈套!想通了吧?」



「先不管在学校的那一次,其他两次,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那一定不是景麒。」



「还有其他人有金头发吗?」



——我不想听。



「冗佑不也认出是景麒了吗?」



猴子为什么知道冗佑的存在?阳子忍不住看向猴子,刚好看到他嘲讽的眼神。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



阳子想起之前听到冗佑叫「台辅」的声音,立刻摇了摇头,但还是无法忘记冗佑在叫这个名字时的惊愕语气。



「——不是,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景麒不是敌人。」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希望如此喽。」



「吵死了!」



阳子大叫着,仰天笑了起来,猴子小声地对她说:



「你有没有想到一个可能?」



「我不想听。」



「……景麒把你送到妖魔面前。」



阳子愣住了,张大眼睛凝视着猴子,猴子撇着嘴回望她。



「……不可能。」



猴子狂笑起来,好像发了疯似的嘎嘎笑个不停。



「不可能!」



「真的是这样吗?」



「他根本没有理由要这做。」



「是这样吗?」



猴子笑得脸都歪了。



「景麒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蛊雕攻击我的时候,是他救了我,给了我这把剑,还让冗佑附身在我身上,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猴子只是嘎嘎嘎地大笑。



「如果他想杀我,当初不管我就好了啊。」



「搞不好是他引来敌人,然后假装救你呢?」



阳子紧咬着嘴唇。



「但是,只要有冗佑在,我就不可能轻易被杀,如果真想杀我,一定会召回冗佑,或是采取其他的行动啊。」



「搞不好他的目的并不是杀你。」



「那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接下来你也会连续不断地遭到袭击。」



阳子狠狠瞪着猴子嬉笑的脸,加快了脚步。



「你回不去了。」



猴子在她身后叫着。



「你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



「我不要。」



「由不得你啊——如果只是怕痛,反正一下子就结束了。」



「你少啰嗦!」



阳子的叫喊被吸入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