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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阳子轻轻吐着气笑了起来。



「我会努力不放在心上——谢谢你。」



「不客气。」尚隆也笑了。



「只要有我可以帮忙的事,尽管开口,我会尽力相助。」



阳子深深地鞠躬:



「真的——太感谢你了。」



3



才国翠微洞的洞主梨耀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一如她出门前的预告,她在半个月后回来了。梨耀将坐骑降落在琶山翠微峰的楼阁,看到下界翠微峰山麓下的碧甍。从翠微洞经由内部隧道下山时,那里就是出口。屋顶周围是围墙,门前是一片碧瓦。那座庙专门祭祀住在翠微峰的仙人。



梨耀坐在赤虎的背上,轻轻撇嘴笑了起来。自己只是住在这里不曾增加年岁,整天无所事事,下界的人却因为她是洞主而崇拜不已,以为万一发生重大状况时,梨耀就会前往相助。过去曾经有过著名的飞仙,的确曾经救助百姓,但期待所有的飞仙都充满善意简直愚蠢之极。



「您回来了。」



赤虎降落在门前时,立刻有五名男仆女仆冲了出来。梨耀跳下赤虎,看着这五个人。



「我不在家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真希望有什么变化。因为她长生不老,所以对活在世上已经感到厌倦。而且,活了三百年,世人早就已经把她遗忘——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记得有一个名叫梨耀的女人。



其中一名男仆深深地鞠躬说:



「没有。」



「我想也是。」



梨耀说完,打量着洞府。她当然记得自己出门前说的话,至少洞府擦得一尘不染,梁柱也都刷上崭新的丹色,墙壁也涂上了新的白色灰泥。



「看来你们并没有偷懒。」



梨耀笑着把赤虎交给了男仆,走向正殿。回到房间后,可能已经有仆人进来报告,三名女仆在房间内跪地恭候。



「您回来了。」



梨耀冷冷地点了点头后站在那里,三名女仆跑了过来,为她脱下衣服。房间也整理得井然有序,柱子和墙壁都重新粉刷过。短短半个月,不可能粉刷完整个洞府,一定只是勉强完成了梨耀能够看到的地方。



「——笨妈。」



她开口叫道,铃抖了一下,抬起了头。这个女孩始终对梨耀心生畏惧。梨耀明知道这一点,仍然毫不掩饰内心的恶意。梨耀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折衣服的女孩。



「我看到了庆国的新王——年纪和你差不多,她是女王。」



「女王。」铃战战兢兢地看着梨耀,小声嘀咕着。



「虽然年纪和你相仿,但和你大不相同,长得花容月貌,气度不凡。」



铃低着头。梨耀让女仆为她穿上室内服,笑了起来。



「我在卧山的芥沾洞见到她,她刚举行登基大典,所以去那里拜访。芥沾洞的洞主是先先代景王的母亲,所以她很懂礼仪,和你大不相同。」



梨耀换上宽松的室内服后,坐在椅子上。其他两名女仆发现梨耀目前只对铃有兴趣,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听说她也是在蓬莱出生的。」



铃惊讶地抬起头,有着一双大眼睛的脸微微扭曲着。



「——没错,就是你出生的虚海之东的倭国,真是太讽刺了。同样是蓬莱出生,一个是无用的奴婢,另一个是庆东国景王。虽然她很俭朴,但不愧是王,无论身上的衣衫还是发簪都很奢华。」



梨耀说完,冷笑起来。



「你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一颗珍珠。景王回到王宫,就会有成堆的宝物等着她——对不对?」



铃再度低下头。她这种即使遭到嘲笑时既不会怒目相向,更不会反驳的卑微反而令梨耀极度不耐。蹂躏这个女孩如同狩猎。



「我听景王说了不少事,她也是漂流到这里,起初也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即使如此,还是很了不起,她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四处流浪,最后寻求延王的保护。」



梨耀用翘着二郎腿的脚尖轻轻踢着女孩的胸口。



「和某人完全不一样。与走唱艺人混了多年,如果在那里表演才艺也就罢了,没想到根本是废物,只能在那里打杂。最后哭着跪地哀求,希望我收留她当下女。」



她用脚尖踢着铃,铃低垂的头晃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



「啊哟啊哟,你这是在同情景王吗?这也未免太失礼了,被你这种货色同情,景王会觉得受到侮辱,一定会勃然大怒吧。」



铃终于忍不住发出呜咽。梨耀微微挑起眉毛。猎物屈服了,她也没了兴致。



「退下!」



梨耀说道。



「给我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张讨人厌的脸。」



铃跑到庭院,冲到没有人烟的最深处,抱着盘根错节的松树树干哭了起来。



——蓬莱。那个充满怀念的国度。



「木铃,你怎么了?洞主大人又说了什么吗?」



园丁爷爷跑过来。铃只是不停地摇头。



梨耀总是这样,以欺负自己为乐。她对自己这么恨之入骨吗?铃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值得梨耀如此痛恨的东西。



「我不知道她说了你什么,但侍奉洞主大人,就必须忍耐。」



「我知道。」



虽然知道,但被人嘲讽仍然会感到痛苦。



「但是,为什么会……?」



铃哭倒在地,爷爷在她背后叹着气。



「……景王。」



铃嘟哝道。梨耀说,景王也是蓬莱出身。果真如此的话,不知道她的故乡在哪里?如今,那个国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爷爷,」铃满脸是泪,回头看着不知所措地叹着气的爷爷,「景王在哪里?」



「当然是在庆国,住在庆国的王宫。」



「……是吗?」



景王和铃一样,都是来自蓬莱的女孩。她和铃一样,也是流落到庆国吗——然后,她成为王,那是至高无上的地位。



……好想见她。



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孩。也许……



也许她会真心同情自己,也许她能够了解自己远离故乡,流落到异国的痛苦,无法和他人沟通的痛苦,了解铃所处的境遇有多么悲惨。



「你觉得景王会来才国吗?」



她问爷爷,爷爷对她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很少有其他国家的王会来这里。」



「是喔……」



我想见景王。铃再度在内心说道。



要怎么才能见到她?如果去庆国,说自己想见景王,可以轻易见到她吗?要怎么去庆国?如果告诉梨耀,一定会再度遭到嘲笑吧?如果不说理由,只说自己想去旅行,梨耀会答应自己外出吗?



铃想像着梨耀的嘲笑和怒骂,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即使已经过了一百年,被人嘲笑仍然会受伤,仍然会感到痛苦。



好想见景王,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她。



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孩?既然能够登上王位,一定是充满慈爱的人,绝对不可能像梨耀那么残酷无情。



铃有很多事想要问景王,但有更多事想要向她倾诉。



——来这里。



铃望着东方的天空。



求求你来才国吧。



……来这里,来这里找我——



4



风吹拂着白色山丘,雪花飘舞。



祥琼停下拉着雪橇的手,伸直了腰。远远地看到了新道里的城墙,她终于回到里的附近了。整个里好像隐入雪中,暮色渐近,四周飘着暗色,祥琼吐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去。



北国的冬天很冷,尤其是经常下雪的芳国冬天,日常生活比寒冷更严峻。整个街道都埋入雪中,各里变得孤立而封闭,人们屏气敛息等待冰雪融化。由于货物无法送到,所以里内仅有的商店也都暂时歇业。一旦秋天囤积的物资见底,就只能向用马橇载货的流动商人购买。等不到流动商人时,就必须在及膝的雪地中前往邻近的里——就像此刻的祥琼。



祥琼用力喘息,再度把雪橇的拉绳扛在肩上。必须在里门关闭之前抵达,一旦被关在门外,就只有冻死一途。



道路和周围农地的落差被白雪淹没,完全无法分辨哪里是路。周围的农地和附近的山丘都是一片白雪茫茫。山丘的斜坡上堆起石块,围起了低矮的围篱,以免放牧的绵羊、山羊和牛只跑往他里,如今也都被一片白茫茫的雪淹没。虽然还没有到冬至,但今年的积雪特别厚。



扛着拉绳的肩膀疼痛,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载了十钧炭的雪橇前进的速度很慢。十钧相当于一个大男人的体重。



——这种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



因疲劳而麻痹的祥琼脑海中只想着这件事。



她找不到路,好几次都跌进雪堆中,每次都得抬起翻覆的雪橇,把木炭抱上雪橇。如果不赶快,里门就要关了。这个想法激励着颤抖的双脚前进,她的喉咙和侧腹感受到刀割般的疼痛,但祥琼忍着疼痛,拉着雪橇前进。



——其他孩子今天都在玩。



冬天的时候,只有流动商人和朱旌团会来造访里。朱旌就是四处卖艺,周游列国的艺人。今天是朱旌造访的日子。整个冬天都很沉闷,朱旌的出现是一桩盛事,但偏偏在今天派祥琼去买炭。冬天需要木炭,所以要大量囤积,冱姆却说可能撑不到春天,所以叫她出门购买,也不同意把马橇借给她使用。



——这么痛恨我吗?



祥琼在心里咒骂着冱姆。



冱姆不可能不知道,独自拉着雪橇去邻近的里购买十钧木炭,有可能会在雪地中送命。祥琼感受到冱姆的言外之意——即使死了也没关系。



——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旦满二十岁,就可以分到农地,离开里家。根据自古以来的惯例,是以虚岁满二十岁计算,以祥琼户籍上的年纪,还必须等两年。



——这种日子还要过两年。



而且,即使过了两年,也无法保证能够分到农地。月溪——杀害祥琼父母的那个男人不可能轻易让祥琼恢复自由。



她很想瘫坐在地上休息,但还是激励自己,好不容易回到了里闾。终于在关门前回到了里中,里内仍然残留着欢乐的气氛。她步履蹒跚地回到里家,在雪地中坐了好一会儿。里家内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声音。



——还有两年。



在王宫度过的三十年那么短暂,却觉得两年是永无止境的漫长时间。



她带着悲哀的心情站了起来,把稻草包内的木炭搬下雪橇,搬进仓库后,才终于踏进里家。



「我回来了。」



她打开后门,走进厨房,冱姆带着冷笑瞥了她一眼。



「真的把炭买回来了吗?只要少一钧,你就得再去买。」



「买回来了,买了十钧。」



「哼。」冱姆用鼻子吐着气,伸出手。祥琼把结了冰的钱包放在她手上。冱姆检查了钱包,冷冷地看着祥琼说:



「找零的钱少了。」



「因为炭涨价了,据说今年炭比较少。」



今年夏天刮大风,把近郊山上的树木都吹倒了,所以今年的炭特别贵。



「有这回事吗?」冱姆嘀咕着,对祥琼露出冷笑。



「如果你说谎,很快就会被拆穿。在此之前,就姑且相信是这么一回事吧。」



祥琼怅然地低下头,在心里咒骂着,谁要偷这么一点钱。



「——好了,赶快去做工。」



听到冱姆这么说,祥琼点了点头。她没有权力反抗闾胥,也知道即使诉说自己有多累也无济于事。



她和从正房出来的孩子一起喂家畜喝水、吃饲料,换上干净的草,挤了牛奶和羊奶。在傍晚工作时,其他小孩子都一直开心地聊着天。



「你这么晚才回来,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其中一个女生对祥琼说。



「朱旌的人已经离开里了。」



祥琼不发一语,默默地切着混在饲料中的草。



「真希望下雪。」



一个男生充满遗憾地说。虽然朱旌有雪橇和马,但在雪地中旅行并不轻松,一旦下雪,那些朱旌就会留在里中过夜。祥琼虽然也很期待,但如果下了雪,祥琼今天必定无法回来这里。



朱旌擅长旅行,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认为冬天旅行很困难,朱旌通常都是从春天到秋天期间去各里表演,冬天时,通常会在里内租下剧场,做为暂时的落脚处。如今之所以在大雪中冒着危险旅行,是因为祥琼的父亲仲鞑下令禁止朱旌在剧场表演和农闲期以外的巡回表演。仲鞑崩殂后,许多朱旌不再冒着危险在冬天巡回表演,但仍有朱旌在冬天四处表演。冬天的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要朱旌出现,整个里都会热情款待,所以有不少朱旌也因此克服重重困难,在雪地中巡回表演。



「杂剧太有趣了。」



「我觉得走钢索更精采。」



祥琼低头听着他们谈论快乐的一天。这种东西,我在宫中见多了。这种话死也不能说,这令她懊恼不已。



「——对了。」



其中一名少女说。



「在说书中听到一件很棒的事,庆国有新王登基了,听说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女王。」



「啊?」祥琼抬起头。



「是不是很厉害?王简直就和神差不多,全天下只有十二个,拥有这种无与伦比的地位,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是啊。」另一名少女也点着头。



「一定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衣服上绣满刺绣,还有漂亮的羽毛饰品,金银财宝也用不完。」



「之前伪王自立为王,肆虐天下,她打倒了伪王,太了不起了。」



「那是因为雁国的延王鼎力相助。」



「她还认识延王,真厉害啊。」



「既然延王愿意帮忙,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不知道登基大典怎么样,她一定打扮得光鲜亮丽。」



祥琼看着自己的脚下。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远离。



十六、七岁的女孩——竟然成为一国之王。



祥琼很清楚王宫的生活,也知道和这个寒村的生活有着多大的差异。



——太过分了。



祥琼低声嘀咕。



祥琼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相同年纪的女孩竟然拥有她失去的一切。祥琼再也无法回到王宫,慈祥的父母遭到杀害,自己被赶到边境的寒村,一辈子都将过着这样的生活。



祥琼看着自己拿着铁锄的双手。



在烈日下工作被太阳晒黑,因为一直拿重物,导致关节突出的手,因为没有人为自己保养,所以指甲的形状也变了形。祥琼将在逐渐适应寒村的生活中年华老去,身心俱疲,最后变成像冱姆一样苛薄邪恶的老太婆。



那个女王将永远维持十六岁的美貌,在王宫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



……太过分了。



她的内心深处响起一个更轻微的声音。



……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