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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黄姑偏着头。



「景王?」



「我……想见她,因为我们都来自蓬莱……」



「喔。」黄姑应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



「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我相信景王一定能够了解我的想法。采王,你无法了解,采麟也不了解,在这个国家出生的人绝对无法了解,我到底有多痛苦。」



景王一定不会做这么过分的事,一定会发自内心安慰和同情自己,一定会帮助自己。



黄姑想了一下。



「景王一定也感到很孤独,一定很怀念故乡,一定很难过。我相信她对这里一无所知,心里很难过——这里的人无法安慰她,因为只有同样来自蓬莱的人,才能体会这种痛苦。」



「我不认识景王,所以无法为你安排,但既然你这么说,我会为你准备盘缠和旌券,让你可以去庆国旅行。」



铃听了黄姑的话,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黄姑有点难过地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表情。



「你去吧……我相信此行绝对有意义。」



「谢谢!」



「但是——希望你记住。」



黄姑看着满脸泪痕,但脸上泛着红晕,露出笑容的女孩。



「活在世上,有一半是快乐,另一半是痛苦。」



「——啊?」



「人之所以幸福,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特别幸运,而是因为他保持幸福的心境。」



铃目瞪口呆,不知道黄姑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努力忘记痛苦,努力让自己幸福,才能真正让人得到幸福,蓬莱的孩子……」



「……是。」



铃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自己为了幸福而战,最后终于摆脱了梨耀,可以去见景王了。



「好,无论遇到任何逆境,我都不会认输。」



铃说完后笑了起来。



「因为我习惯吃苦了,我对忍耐很有自信。」



不知道为什么,黄姑带着忧郁的表情垂下了双眼。



3



冬至,金波宫因为郊祀和之后的祭礼,再度陷入一片喜庆的气氛。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起震撼金波宫的事件。天官长太宰的家中被人发现私藏大量武器。



「武器……」



深夜,阳子听到进内宫的秋官长大司寇的上奏时,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



「他似乎在为大逆之举做准备。」



原来他打算囤积武器,弑杀景王阳子。



「太宰的仆人跑来秋官府密报,原本我们半信半疑,但前往察看后,呆然发现大量武器。位在尧天城下的太宰别邸内,聚集了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游民。」



太宰经常当面向阳子表达不满,不时和冢宰靖共发生冲突,经常指桑骂槐地说阳子一味器重靖共,但听到他企图弑君谋反,阳子忍不住感到战栗。她深知几乎所有的官吏都不接受自己,但并不知道竟然恨到这种程度,想要集结武器杀了自己。



「是吗……?」



「所幸在事发之前抓到了他,因为太宰是掌握宫中诸事的官吏,尤其掌握了所有在内宫侍奉主上的下官,如果让这些人持有武器,或是让刺客混入内宫,后果不堪设想。」



阳子只能叹气。



「目前正在持续讯问,在侦讯太宰的家人后得知,太宰似乎和三公共谋,而且背后是麦州侯——不,是浩瀚。」



阳子更深地叹气。



太师、太傅和太保称为三公,诸官中,只有三公是宰辅景麒的臣子,辅佐宰辅,向身为天子的阳子提供助言和谏言,同时也由三公负责阳子的教育工作,以位阶来说,是和六官之长冢宰、诸侯同位阶的侯,但并不实际参与政治,也因此经常和冢宰发生冲突,和太宰一样,经常指责阳子过度倚重靖共,但比起靖共等六官,阳子在心情上觉得和三公更亲近。



——没想到三公竟然共谋弑君反叛。



天官掌管官中的衣食住,因为照顾阳子的生活起居,所以很容易产生亲近感,没想到偏偏是天官长的太宰企图谋反。



「而且,麦州侯也……」



麦州侯觊觎王位,所以持续抵抗伪王,目前留置在麦州,迟迟没有让他复职。关于他的处置问题,冢宰派和太宰派的意见对立,迟迟无法做出裁示。



「原来如此,所以厌到不服气……」



大部分臣子认为,应该处死浩瀚以防后患,但景麒强烈反对,认为应该谨慎行事。景麒的同情心招致了这样的结果。



阳子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想见太宰,把他带来这里。」



浩瀚垫居在麦州的州城城下,所以阳子打算先听就在此地的太宰有何说词,但她无法如愿。



因为太宰已经死在牢内了。



「主上——听说太宰死了?」



大司寇刚离开,景麒就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



「……听说是自杀。」



景麒深深地叹着气。



「……所以臣一直说,主上太倚重冢宰了。」



阳子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关系,太宰企图谋反,所以死了?」



「偏宠臣子会招致不必要的祸乱。」



「在浩瀚的问题上,我的确采纳了冢宰认为该免除其职的意见,事实上,有很多证人指称浩瀚觊觎王位,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还是说,我应该接受太宰等人的意见,让浩瀚继续担任麦州侯?」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被革职的浩瀚对我心生怨恨,和太宰、三公企图弑君——这是我的错?」



「……主上。」



「大部分臣下都认为该处死浩瀚以防后患,是谁在反对?苟延残喘的浩瀚因为怀恨在心,所以企图弑君,这是我的错?」



景麒不悦地陷入沉默。



「太宰和冢宰的意见的确经常对立,但冢宰是六官之长,太宰只是掌管宫中诸事的天官长,太宰一直都是掌管祭祀的春官,但冢宰是历任秋官长和地官长,冢宰对法律和土地的事更了解,我采纳冢宰的意见真的是这么大的错误吗?」



「主上,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景麒一脸不悦,没有回答。



「冢宰和其他人这次必定提出处罚浩瀚,我也无法对此表示反对——你觉得怎么样?」



「请您也倾听一下浩瀚的意见。」



「我当然会这么做,而且已经命令秋官长把浩瀚带来这里,浩瀚应该会否认吧,但已经有人证实,浩瀚经常派使者前往太宰家中,而且还运送武器——遇到目前的情况,我该怎么办?」



「在审判臣子时,请宽大为怀——」



「然后又重蹈覆辙吗?」



景麒无言以对。



阳子将目光从景麒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你和诸官都说是我的错,因为我是女王,所以我错了,因为我是胎果,所以我错了,然后对我叹气——」



「主上,绝无此事。」



阳子摇了摇头。



「冢宰一定会说,我早就料到了,他一定会要求严惩浩瀚和三公,一旦我接受他的意见,你就会不满;如果我拒绝,冢宰又会不满——我到底该怎么办?」



「主上……」



阳子叹着气。



「我会处罚浩瀚和三公,将三公革职,将浩瀚等人驱逐出境。我不可能不处罚他们,你会叫我不要杀他们——所以,我决定这么做,你没意见吧?」



景麒张了张嘴,但随即闭上了。



「……遵旨。」



他简短地回答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比他说的话代表了更多意思——景麒并不满意。



阳子看着拂晓的云海,轻轻笑了一声。



「我看初敕就颁布禁止叹息吧。」



「主上——」



「你也叹息叹到腻了,我也听腻了。」



阳子说完,挥了挥手。



「——退下吧,回去休息,今天的朝议绝对不太平。」



果然不出所料,冢宰坚持要将浩瀚和三公赐死。



「从浩瀚的例子可以清楚看到,一旦手下留情,必定会恩将仇报,以不忠来回应主上的恩义。」



靖共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不满。有人认为太宰的谋反必定是误会,也有人认为事出必有因,必须追查原因加以改善,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更有人认为处罚臣子必须手下留情。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为了反对靖共而反对。朝廷已经分为靖共派和反靖共派两大派系,如果靖共提出赦免,他们必定坚持要加以处罚。



阳子之前就知道,治国并非易事,但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困难。有的臣子每次遇到问题,就借由叹气暗中指责阳子,有的臣子叹息还不够,还囤积武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阳子,只能倾听臣子禀报,仔细分析他们的意见,但禀报的情况却是这副德行。



她不想听臣子对自己叹气,但无论听取哪一方的意见,另一方就会叹气,根本不可能同时满足争权夺利的双方。



阳子暗中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视线。



——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对臣子察言观色?因为害怕听到官吏和景麒的叹气,开始对他们察言观色,为了让他们满意而讨好他们?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倦,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冲动,很想抛开一切。



「冢宰为什么没有察觉太宰的企图?」



「太宰是否因为对冢宰不满,才会有此短虑之举?」



「企图用武器弑君是滔天大罪,还需要多揣测吗?」



「必须追究官吏没有对浩瀚严加看管的责任。」



「浩瀚在哪里?让他逃走的秋官也责任重大吧?」



浩瀚在从麦州押解至尧天的途中逃走了,秋官正在追捕,但至今仍然没有消息。



阳子忍不住苦笑起来。



——真是够了。



「我决定了,」阳子开了口,「传令革除三公职务,和浩瀚一起驱逐出境。」



「太轻了。」靖共等人不满地说,但另一派人马又不满地说太重了。



「如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怎么办?」



冢宰靖共看着阳子提出质疑。



「领导六官是冢宰的职责,六官中有人大逆不道,免除靖共冢宰的职务为此负责,转而代替太宰管理天官。」



诸官目瞪口呆,阳子轻轻笑了笑。



「三公的职位空缺,叙用春官长、秋官长和地宫长为三公。」



「……主上。」



景麒叫了一声,阳子用眼神制止他。



「其他人选交由各长决定,但冢宰暂时由景麒兼任。」



「——前所未有之事!宰辅怎可掌握实权?」



所有人都发出不满的声音,阳子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敕命。」



说完,她起身离开龙椅退朝了。



4



只要回到内宫深处自己的房间,官吏就无法进入。阳子吩咐下官,除了景麒以外,不得让任何人入内,然后打开了窗户。



潮湿的海风带着海水的味道吹了进来。



「……我竟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令将冢宰贬职,派冢宰派和反冢宰派的重要人物担任没有实权的三公,如此一来,等于将宫中权力的版图变成一张白纸。可能之前一直就在思考这件事,所以才会在紧要关头脱口而出。



「——主上。」



听到景麒严肃的声音,阳子转过头,看着景麒极度凝重的表情。



「您怎么可以这么做?宰辅不得掌握实权,您却——」



「景麒,」阳子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去关弓,要去向延王学习如何治国。」



景麒张大眼睛。



「您说什么?」



「——你帮我传话给诸官。」



阳子坐在窗框上,在腿上交握着双手。



「我打算在下界生活一阵子。」



「您——」



阳子看着自己的指甲。因为下官会帮她修剪,所以指甲磨得干净光滑。身上穿着华服,奢华的装饰——但是,她并不想要这些。



「我并不想要王位。」



「主上!」



「我不想被人称为王,也不想在王宫过奢华的生活,只是听说没有王的国家会荒废,天意就是民意。我亲身经历过,晚上无家可归多么痛苦,饥饿多么痛苦。」



她突然被带来异界,完全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差一点死在荒野。



「被妖魔追赶很痛苦……因为听说如果我不坐上王位,庆国的百姓都会遭遇这种痛苦,所以我接受了王位。王就是为此而存在,至少不是为了让官吏满意,也不是为了让你高兴,而是为了让百姓满意,让百姓高兴,不是吗?」



「……所以……」



阳子摇了摇头。



「景麒,我不了解这个国家的事。」



「主上,只要……」



「我完全不知道百姓在想什么,他们期望什么,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当务之急,必须先了解何为道。」



「——道?」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每周上六天课,要参加社团,要去上补习班,还要学钢琴、学才艺。每个学期至少有两次考试,除此以外还有模拟考,偏差值决定未来。有几科不及格就要留级,如果入学考试落榜,就变成重考生。裙子长度要到膝盖,只能用黑色或深蓝色发带绑头发,丝袜只能穿肤色或黑色——你知道对这种孩子而言,幸福是什么?」



「……啊?」



「那个社会的仁道是什么?」



「恕臣无知——这——」



「你不知道吧?」阳子苦笑着。「正如你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到底什么是道?但我知道一件事,至少不是对诸官察书观色,为该重用谁的意见,否定谁的意见伤神。」



「但是……」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因为这里和我所知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景麒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



「我目前对坐在王位上这件事感到痛苦。」



听到阳子这么说,景麒微微张大眼睛。



「我在蓬莱时,害怕被人讨厌,整天对别人察言观色,为了取悦所有人,整天逼着自己走钢丝——这和现在有什么两样?我害怕被称为愚王,害怕听到你们叹气,我对诸官、百姓和你察言观色,想要每个人都对我点头。」



「主上……」



「我不想做出相同的愚蠢行为,但我觉得自己正在做和以前相同的事,我很清楚这个时期离开王宫所造成的后果,诸官也会感到不满,他们恐怕又要叹气说,女王就是不中用。」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国家也可能会进一步荒废……但是,与其继续当一个对诸官察言观色、手足无措的王,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这样对百姓更好……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能够了解吗?」



阳子看着景麒,景麒面无表情地沉默不语,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臣知道。」



「这段时间,我将全权委托给你,我相信你不会做欺压百姓的事,如果非要由我处理不可的事,就用你全世界最快的脚飞奔来找我——景麒,一切交给你了。」



「……臣遵旨。」



景麒行了一礼,阳子见状,终于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谢谢……能够得到你的理解,我真是太高兴了。」



景麒虽然是阳子的仆人,却是阳子唯一的依靠。雁国有官吏协助延王处理政务,虽然延王是一个脱序的王,官吏无不对他的行为叹息,但仍然对他充满信赖,王也很信任官吏。而阳子只能信赖景麒一人,在这个王宫中,景麒真的是她唯一的依靠。



「主上,您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民间,即使打零工也无妨,我想和百姓一起工作。」



「如果主上不介意,是否由臣为您安排住宿的地方?」



阳子微微偏着头。



「但是……」



「您应该不打算像游民一样居无定所吧?至少让臣为您安排这件事,住在臣也可以放心的地方。」



「……好,那就交给你处理。」



景麒也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听到阳子这么说,景麒露出淡淡的苦笑。



「……不瞒主上,臣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吗……?」



「但希望您早日回来。」



「嗯,我知道。」



景麒离开内宫时,望着云海。



事情严重了。他在这么想的同时,也感到温暖。



阳子是景麒侍奉的第二个王,先王谧号予王,在位仅仅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关在王宫深处——她对政务没有兴趣。



景麒想起先王苍白的脸。她性情温柔、思虑谨慎,除了太内向以外,她的人品绝非不足以登上王位,只不过她期望的是太平凡的幸福。



比起百姓的幸福,予王更希望自己过俭朴平静的生活。即使不富裕也没关系,只求安逸恬静,不求称赞,只求安静地耕种嫁人,生儿育女。



他至今仍然记得予王用织布机织布的声音。



予王刚登上王位时,曾经努力完成自己的职责,但很快就对和官吏之间的不和感到厌烦,厌倦了被先王留下的官吏和争权夺利者包围的生活,她开始把自己关在王宫深处织布,拒绝自己身负的责任。



「原本以为同样的事会再度上演……」



景麒苦笑着。第一次见到阳子时,他觉得这个年轻女孩很像予王,以为同样的事会再度上演,说句心里话,当时他觉得有点受不了。



「没想到开始改变了……」



至少阳子和予王不同,知道要战胜自己。虽然她和予王一样,对官吏感到畏缩,想要远离王位,但阳子意识到这件事,为了战胜这样的自己,她采取了行动——这是极大的差异。



「——班渠。」



景麒呼唤自己的使令。「是。」脚下的影子中传来回答。



「跟随主上,随时保护,绝对不可发生任何危险——因为对庆而言,她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