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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 2)




兰玉放声笑了起来,卷起袖子,走去厨房。



「你赶快去吧,如果今晚不回来,要记得说一声。」



「……果然是你。」



阳子说完,走进旅店的客房,瞪着坐在厅堂内那张平静的脸。



对方纳闷地张大眼睛,微微偏着头,但立刻恭敬地鞠了一躬,包着头发的布巾从肩膀上垂了下来。



「很抱歉,把您找来此地。」



他的衣着的确很有气派,虽然已经比平时朴素,但他当然不可能穿官服出门,所以也不足为奇。



「你找我出来的方法太令人意外了。」



「——啊?」



为阳子带路的小厮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而且自动把房门关上。阳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算了。」



阳子叹着气说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脚下传来窃笑声。



「是班渠吧?你可以派班渠来找我。」



「臣想看看里家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有什么问题吗?」



「没关系。景麒,你特地来此地有什么事?」



景麒从腿上的书盒中拿出一叠纸放在桌上。



「您带了御玺吗?」



「原来是为这事。」



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应该早说啊——我没带。」



「那臣把书状放在您那里,明天让班渠送来。」



「好。」



阳子把书状连同书盒一起接了过来。虽然把政务全权托付给景麒,但向高官颁布的政令需要王的御名和御玺。她翻着书状浏览——阳子看不懂汉文,所以真的只是浏览而已,要请景麒读给她听,她才能理解内容。



#插图



「里家的情况怎么样?」



「——嗯?是个好地方,远甫很好,里家的小孩子也都很乖。」



「看来似乎如此,真是太好了。」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听到阳子小声嘀咕,景麒也压低声音说:



「此行也是为了这件事。关于您要臣调查升纮的事,臣根据官籍向其他官吏打听,和州止水乡乡长简直恶名昭彰。」



「和州很有问题,无论是州侯呀峰,还是升纮都一样。」



「因为有很多喻矩的行为,所以诸官纷纷要求加以处罚,但因为有呀峰的包庇,无论大事小事都由呀峰袒护,至今仍然无法处置升纮。」



「远甫说呀峰是没有尾巴的豺虎。」



「没错。」



「幸好止水并不远,我会继续观察乡长升纮,可能会找时间去和州的首都看看……」



「太危险的话——」



「我不会去做,会十分小心。」



景麒瞥了阳子一眼。



「真的吗?您身上有腥味。」



「啊?」



阳子慌忙嗅闻着身上的袍子。



「是血腥味吧……但似乎并不是主上所为。」



「……喔,我只是刚好遇到一场车祸。那是昨天的事,还有血腥味?」



「因为并不是有仇怨的血,所以味道很淡,但您务必要十分小心,否则臣会很伤脑筋。」



仇怨的血。阳子苦笑起来。她想起之前和伪王作战时,景麒经常这么说她。即使名正言顺,一旦杀了人,或是命令他人杀戮,杀戮的血必定会带着仇怨纠缠阳子。麒麟不但怕血,仇怨之念也会令他们感到痛苦不已。



「……我会小心。」



景麒——麒麟无法吃有腥味的食物。虽然不是完全无法接受,但即使食用油煎或油炸的食物,也会影响他们的身体。延麒六太曾经告诉她,漂流到蓬莱的麒麟之所以无法长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王的麒麟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漂流到蓬莱的麒麟更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寿命。



——麒麟就是这样的神兽。



「我真的会小心……」



「拜托您了。」



「——尧天的情况如何?」



阳子努力用开朗的语气问道,景麒愁眉不展,轻轻叹着气说:



「主上不在的话,还是……」



朝廷命官仍然争权夺利,分成两大派。虽然两派的首领,前冢宰靖共已经丧失实权,反对派的头领太宰也死了,但分裂的状况仍然没有改变。因为没有权力,所以他们的兴趣渐渐从统治转为势力之争上。



有人煞有其事地说,王对有人试图弑君感到害怕,所以逃回了蓬莱;有人说她逃去雁国寻求庇护;还有人说,其实她躲在内宫深处,甚至有人说,前麦州侯浩瀚把王掳走了。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指责景王弃王位不顾,同时怀疑她是否会再度回到王位上执政。



听到景麒的报告,阳子再度叹着气。



「原来是这样……」



「也有人说,主上为自己无法按自己的方式运作朝廷感到着急,所以打算请求延王,从雁国延揽官僚回朝。」



「什么?」阳子张大眼睛,轻轻咬着嘴唇,但随即苦笑起来。



「……原来如此,大家以为我少了延王的援助就一事无成……」



虽然这是事实,但让人觉得自己依赖延王,还是令她懊恼不已。



「虽然臣认为应该不可能,但主上真的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吗?」



阳子的肩膀抖了一下,看着景麒。



「……为什么特地问这个问题。」



阳子的一对碧眼中露出强烈的眼神。



「你认为有必要特地确认吗?」



景麒感受到阳子的怒气,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他虽然能够承受妖魔的视线,却不敢正视主人的眼神。



「景麒,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必须相信我。」



「……对不起。」



「因为最不相信我的人,就是我自己,就算别人没有怀疑,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具备了身为王的资质。不是曾经有王因为过度怀疑,最后失道了吗?所以,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怀疑我,你必须要相信我。」



「是。」阳子看着景麒点头,摊开了手中的书状。



「景麒,你要急着赶回去吗?」



「太快回去,反而会引起很多麻烦。因为臣声称要去雁国。」



阳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你要不要也去拓峰看看?」



「拓峰是在止水乡吗?」



「嗯,」阳子点头,「和州的首都——我忘了叫什么。」



「明郭吗?」



「嗯,我打算去明郭看看,先去明郭,再去拓峰。我想了解和州的状况,你干脆为我带路?」



「但是——」



景麒吞吐起来,阳子抬起一双碧眼说:



「我希望你也去看看,了解一下在王宫绝对看不到的庆国景象。」



「——遵旨。」



「那先解决这些书状——可不可以请你读给我听?」



4



「——远甫。」



阳子叫了一声,站在书房的屏风外等候,书房内传来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



「阳子吗?有什么事?」



「打扰了。」阳子走进书房,远甫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回头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告假数日?」



「没问题——这次要去哪里?」



远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阳子苦笑起来。



「我打算去和州州都看看。」



「明郭吗?你很在意和州?」



「对。」阳子坦诚地点了点头。



「兰玉说,与其被分到和州,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然后再离婚。既然和州这么令人望而却步,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兰玉这么做,兰玉应该也不想,只是因为这个国家让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远甫突然笑了起来,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远甫?」



「原来在倭国对婚姻的问题很严肃。」



远甫向阳子招了招手,阳子像往常一样,坐在远甫旁边的椅子上。



「你不要用这种方式同情她,在这里,婚姻并不是太重要的事——在倭国,人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一个人太孤单。」



「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根本不需要结婚。在生存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伴侣的确会很寂寞,所以人想要寻求别人的体温,在这里称为相好。」



「呃,因为如果生了孩子,就会很麻烦……」



「在这里,如果不向里树祈求,就不会有孩子出生。有婚姻关系的人才能向里树祈求——否则里祠不允许——如果只是想要伴侣,根本不需要婚姻。」



「喔,原来是这样……」



「只有想要孩子才会结婚,如果不需要,相好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想要孩子时,夫妻必须一起去里祠——也就是说,夫妻必须同里,因为这是规定,所以一旦结婚,就会迁到同一个里,某一方迁到另一方所在的里。即使离婚之后,也不会迁回到原来的里。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的里很苦,就会去其他富裕的里求姻缘。」



「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迁到其他国家吗?」



「可以,但双方首先必须取得相同国家的户籍,因为这里不允许和他国的人结婚,因为太纲这么决定,所以也无可奈何。太纲规定,同里的夫妻才能祈求孩子,同国的男女才能结婚。」



「为什么?」



「这个嘛,」远甫苦笑着,「就要问里树或天帝了,也许这件事和王必须是本国人有关,听说之前曾经有王允许百姓和他国人结婚,但那对夫妻在里树上绑了细带,也迟迟无法结果,无法养儿育女,结果不得不废止——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哲理吧。」



「太不可思议了。」



阳子嘀咕道,远甫轻声笑了起来。



「倭国没有神明吧?但这里有天帝,天帝决定了世间的哲理,你知道太纲之一的内容吗?」



「以仁道治理天下?」



「没错,王可以违背这条太纲欺压百姓,但一定会因此得到报应——同样地,也可以制定违背太纲的法律,但绝对无法发挥作用。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世间有哲理,太纲是根据这些哲理所编,还是如传说中所说,因为太纲是天帝所授的关系。」



「……原来如此……」



这里的世界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阳子再度认识到这件事。



「之前从你口中听说,倭国的婚姻是为了守护家庭——是为了明确血缘的制度,但是,这里没有家庭的概念。在这里,小孩子满二十岁就要离家,无论再富裕的人,也无法让儿女继承家产。一旦到了六十岁,就要把土地和房子交还给国家。如果当事人坚持,也可以终生拥有,但即使终生拥有,死后也无法留给任何人。只有累积的钱财可以留给伴侣,因为这是夫妻双方共同累积的财富,丈夫死了之后,可以留给妻子,但妻子死了,就要交还给国家。相反地,即使再怎么贫穷的人,只要没钱吃饭,国家就会提供粮食。」



「……那为什么要养儿育女?」



远甫笑了起来。



「因为据说是上天挑选具备身为人父、人母资格者,才会赐予孩子,也就是说,成为父母,等于人品获得了上天的认同——听说小孩子的灵魂会在三更半夜出窍,飞去五山,向天帝报告父母的情况,死后就以此审判每个父母。」



「……感觉很有宗教的味道。」



「应该说像修行——上天赐予孩子,把孩子养育成人,就像是修行。事实上,养儿育女没什么好处,但养育的过程很费心,也很花钱。」



「好不容易养到二十岁,又要离开家了。」



「没错,所以每个父母都尽力孝子、孝女,因为一旦被儿女轻视,等于被上天轻视,所以都透过儿女为上天奉献。」



「是喔……」



「你一定觉得很稀奇——这里没有人提什么血缘,你所说的血缘就是指同姓吧?一旦结了婚,就要入某一方的籍,虽然双方姓氏不变,但夫妻双方必须整合为一个户籍。小孩子必定继承整合户籍的姓氏。这件事很有意义,当上天革除先王的天命时,同姓者不得承受天命。」



「是喔……」



「前一代景王——予王本姓舒,你的父母并不姓舒。以巧国为例,之前崩殂的王姓张,所以下一代王不得是张姓者;芳国的王也崩殂了,他本姓孙,芳国的次王绝对不可能姓孙。」



「是吗……所以我的朋友无法成为下一代墙王……」



「根据前例来看,张姓者不可能成为下一代塙王,这是——从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姓氏,之后也无法改变,父母离婚之后,也不会改变,即使结了婚之后,仍然不会改变,所以每个人都会有固定的姓氏,姓氏的意义仅此而已。」



「这和倭国的常识完全不同……」



「老夫也这么认为。」远甫笑道。



「在倭国,似乎一旦结了婚,就要坚持到底,但这里的人频繁离婚,也频繁结婚,也很乐意养育他人的孩子,带着儿女再婚很受欢迎,而且孩子越多越好,因为这代表具有身为父母的资格,也就是这个人的人品很出色。」



「……原来是这样。」



「也有人不想要儿子,这种人不需要婚姻,所以只要相好就好,因为一旦结婚,就有很多繁杂的手续。不想要孩子的人愿意接受相好的方式,因为经常离家,如果和远方的人相好,可能只有冬天的时候才能和伴侣见面。」



「原来是这样。」



「如果夫妻双方都是官吏,问题就更加严重。一旦成为官吏,就经常会调动,一旦结了婚,就不会拆开夫妻,所以升迁就会受到阻碍,有不少人不喜欢这样,所以决定不结婚。」



「是这样……」



阳子想起很多官吏都是单身,有婚姻的人,另一半通常不是官吏。



「对这里的人来说,婚姻只是这种程度的事。如果想要孩子,就必须结婚,如果不想要孩子,婚姻就几乎没有意义。」



「是这样喔。」阳子吐了一口气。对兰玉来说,比起要不要养育儿女,会被分到哪里这个问题更重要。



「……真的和我想的不一样……」



阳子嘀咕道,突然偏着头问:「我可以结婚吗?」



远甫露出苦笑。



「王不是凡人。」



「是喔……」



「姑且不论已经结婚的情况,一旦登上王位,之后就无法结婚,虽然贵为一国之王,但也只能相好,所以也不能有儿女。相好的伴侣授予王后和太公的地位,只要公开,就和婚姻没什么两样——但是,庆国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所以你也是透过子民,向上天奉献。」



「是啊。」



阳子点了点头,对远甫笑了笑。



「你想去哪里就去吧,好好看看自己的子民。」



阳子点着头。



「那我明天之后会出门几天。」



阳子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百姓是子民,透过子民向上天奉献。



阳子在故国时并没有特别的信仰,她至今仍然无法理解信仰天帝是怎么一回事,对她来说,为神奉献听起来更遥远。



当她深深叹息时,突然听到一个紧张的声音。



「主上——有人。」



「……什么?」



「臣前去察看。」班渠说完后,就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才有五个男人在里家周围出现。」



阳子坐了起来。



「——来者何人?」



「不知道——啊,他们消失了。」



「跟踪他们。」



「遵旨。」班渠说完后就离开,翌日清晨才回来。



「他们在北韦逗留一晚后从城门离开,然后找了往拓峰的马车。」



阳子绑紧了行李的皮绳。



「看来无论如何,都得再去拓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