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归山(2 / 2)


窗内点着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宽阔的堂内。大圆桌占据了屋子中央,可能是刚刚用完餐,桌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食器,五个捧着茶杯的身影围坐在桌子周围。



“——和往常一样,大家都聚在一起啊。”



利广边笑边从窗子进入,圆桌边的人们一齐看过来,完全的受了惊一般发出无意识的叹声。年长的女子缓缓停下手,深深的叹气:



“……你这个孩子,完全没有记住哪里才是出入口的意思啊。”



她是宗后妃明嬉。本来王后应该住在北宫,而现在这位王后不但不在后宫,还把高级襦裙的袖子卷起,剥着堆成小山的桃子皮,这恐怕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景象吧。



“还有,说过不要骑着骑兽在王宫兜风的吧?要说多少次你才肯记住呢,我的放荡儿?”



“刚记住就忘了,怎么说也是老人了嘛。”



利广傻呵呵的笑着。明嬉又叹了回气,轻轻的摇头。



“呆脑袋终于想起家来了吗。这次跑到哪里去了?”



“啊”,利广笑着坐在圆桌边唯一的空座上。



“这里那里。”



“就是又兜了一圈啊。真是的,被你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么现在母亲口中的是什么?”



“这叫做责备,好好的给我记住啊。”



“能不能记住呢~”



“母亲”,发出更重叹息声的是利广的兄长——英清君利达。



“请把傻瓜放在一边不要管他,那么照顾他会得意忘形的。”



“真过分啊。”



利广的妹妹文姬——称号文公主——在一旁窃笑:



“哥哥是想听母亲的责备才回来的呢。因为是被宠坏的孩子。”



“喂、喂——”



“因为哥哥现在很高兴的样子嘛,每次都是这样。要不要照照镜子看?”



“是那样吗”,利广抚着脸,金发的女子柔和的微笑着:



“无论如何,贵体无恙就好。欢迎回来。”



这位是宗麟昭彰。利广夸张的颔首应答:



“只有昭彰担心我的身体啊。”



“因为昭彰是麒麟。”



文姬说道,利达也点头赞同:



“麒麟是慈悲的生物啊。“



“昭彰连世界第一的恶党也要担心哪。”



明嬉也接口说道。利广苦笑着紧抵椅背。



“那么”,稳健的开口催促利广的是一家之主,宗王先新,他停止收拾小桌上的食器,斟上一杯茶放在儿子跟前。恐怕这也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光景。



“怎么样呢,这里那里?”



“……柳感觉很糟。”



当的一声,先新放下茶杯。



“柳——”



利达皱起眉放下笔,把书信放在一边。



“还是吗。……持续一段时间了啊。”



“确定吗?”



利广颔首回应先新的疑问。



“恐怕是。就我所见是确实的。柳的虚海沿岸似乎出现了妖魔。虽然是在面向戴的一方,因而人们都猜测是从戴过来的,不是失去了天意,不可能接近岸边吧。雁也编成警备派往与柳交界。”



嗯,利达轻声说:



“那位智者动用了夏官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文姬叹息道:



“延王也很麻烦吧。戴国不稳妖魔徘徊,近邻的庆也经常不安定。连柳也……”



“巧也是。相当数量的荒民渡过青海流入雁。”



“巧怎样了?”



“还是一样糟糕。从赤海到青海航路完全封闭了,妖魔多到连巽海门也不能通过。到底塙王做了什么,白雉落下还没有多长时间,就有那么多妖魔徘徊。”



“承蒙照顾”,利达恨恨的望向搁在一边的书信。



“到我们这里来的荒民也多到了目眩的程度。你,不能暂时克制私心,指挥荒民救济的事情吗?”



“文姬不是更适合吗?”



“我有保翠院的事情。”



奏全土有为荒民、浮民而设的救济设施,那就是保翠院。文姬很久以来担任保翠院的首长大翠一职。



举国兴办未曾有过的事业之际,必然以家内的一员为首长。比起让单纯的官吏担任首长,即使只有名号,以太子或公主为首长成立的组织里官员更勤奋,更能令百姓安心信赖。



即使知道文姬只是当上大翠,做名义上的首长,百姓也觉得这项事业得到了王直接的关注,以公主为首正是决意的表现。虽然因此得到了信赖,但实际上不是得到了王的关注这回事,文姬做大翠就等同于王直接指挥。形式上,文姬听取官吏的意见上奏先新,先新下达处断;其实文姬不需先新的指示,文姬自有如山的盖过御玺的白纸。——顺便一提,一家人可以用同一笔迹书写,这正是六百年间磨练出来的特技。



“保翠院就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利达叹息的说道,



“荒民连家当也来不及拿逃过来,越过国境已经筋疲力尽了。担心国家的情况,想等国家一安定就回去,因而不想离开国境。虽然聚起的荒民在高岫山近旁形成了集落,但是,相当于被弃置不顾了。”



“保翠院发出邀请的话……”



“正在做。但是总有些来不及。”



明嬉也点头同意文姬的话。



“总之必须先把荒民以客人的身份组织起来,最低限也要将集落整治成村镇的体裁。”



“现在只有你没有担着重任,老实帮忙吧。”



听了利达的话,利广呼了口气。



“……好像不能拒绝呢。”



“敢发牢骚就把你踢出去。拜托你了。”



“我出手的话,国库就如流水般使用了。”



“那种事不用说也知道。”



“物资的筹措和输送?”



“姑且做好连县城的义仓都被淘空的打算。”



“那么,试试看吧。”



“草案也好,尽快拿出方针来。”



“……明白了。”



唉,先新松了口气。



“延王一个人做这些事吗,实话说不得不服气啊。”



“雁的官吏里能人多,机动力也高。”



利达说着,皱起眉。



“——这方面,我们的官吏总是很悠闲啊。”



明嬉苦笑着,一圈人发出夹杂着叹息的笑声。



“嗯”,先新笑着,“我们有我们的作风。——其它地方情况如何?”



利广耸耸肩:



“戴的情况也不好。虚海边上妖魔很多,想靠近去看看都不行。”



文姬侧着头:



“但是白雉没有落下,即是说泰王没有发生意外不是吗。”



“不很清楚。综合各处的消息来看,是立了伪王的样子。”



“泰王还健在的情况下?”



“是很奇怪,也没听说泰麒失道。泰王没有驾崩,泰麒没有失道,因此只能认为是内乱,仅仅内乱就使妖魔如此跋扈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啊。”



“……很相像。”



说话的是昭彰。



“相像?”



“是,和巧国。塙麟失道,接着塙王驾崩,虽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不记得有过这么短的时间内荒废到那种程度的例子。”



“确实”,明嬉把剥皮切好的桃子分盛在人数份的碟子里。



“不是妖魔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就好啊。”



“妖魔那边?”



“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嘛。戴和巧奇怪呢,还是出没在那里的妖魔奇怪呢,不仔细确认可不行啊。”



“不行啊,母亲。”



利达反对道,恼怒的看着利广,



“说了那种话,某人就会想去调查了。——利广,你又心神不定吧?”



“接了个大任务,可不能总心神不宁啊。”



“不要忘了这些话啊。”



利广苦笑自己没信用,先新问:



“还有一个危难中的国家吧,芳的情况如何?”



“那边没有特别的异常,正在迅速沉静下来,似乎已经稳定住了。那个假朝很有出色之处呢。”



“其他的呢?”



“别的大概没什么问题。舜还不是很安定,但新王登基刚四十年,情有可原。虽然不知进展如何了,感觉上是在向着稳定的方向前进。范正当重要关头,感觉也正安稳的进行。”



“庆怎样了?稳定下来了吗?”



啊,利广笑了:



“是啊,庆。那边的情形变得有趣了。”



“哦?”



文姬侧着头,



“是位女王吧?”



“是啊。——嗯,虽然庆国和女王不是很合,这次说不定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近来颁布初敕,废除伏礼。”



哎,在场的众人都睁大了眼,明嬉愣住了。



“废除伏礼——之后怎么办呢?”



“难道全员只行跪礼,像麒麟一样?”



利广向这么说的文姬点点头,



“似乎如此。”



“可是废除伏礼的原因是什么?”



“虽然觉不出有什么实用,但是怎么说——可以感觉到女王的意气。对百姓说不要叩拜的王还是第一个呢。”



“这么说也是啊。”



“做出初敕之前,庆中部发生动乱,景王亲自出马平定了叛乱。”



哦,文姬捧住腮。



“朝廷长期为操纵朝政的大臣束缚,官吏的整理都无法进行。对景王来说是少见的有行动力呢。”



“哎……”



“初敕以来,改革也在进行中,以敕令决然的把有关半兽、海客的规定制度都废除了。听说禁军左军将军就是半兽。”



“哎呀,了不起。”



“是不是应该说总算如此了呢。”



“景王发布敕令做这件事,很了不起吧?庆国本来一点没有那种气势的。”



“确实,如今的庆很有气势哪。不错。”



利广微笑着。庆的各处还残留着对强势的王的不信任感。但是,越是靠近王都的地方,百姓的脸上就越有生气,证明希望正从王膝下散播开去。饱经动乱的国家,像岩石一样固执的臣下,起码感受到了改变一切的气势。也许庆可以以很好的形态越过最初的十年。



利达松了口气。



“难得庆安定下来,不然到处都在骚动,睡觉都不安稳。我们也该去庆见习,向好的方向改进啊。”



“这是在暗示我吗?”



“要是听取本人的申请,就像个傻瓜了。”



利广苦笑着称是。围坐在桌子周围的人沉默下来,陷入了各自的思索中。



打破沉默的是先新。



“实际看来,柳有多少可能保得住呢?”



利广稍稍思考了一下,



“不清楚,虽然一旦开始很快就会见分晓。妖魔出没,相当的违背了天意哪。说不定近期台辅就会失道。”



“柳的荒民和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要依赖也是雁和恭吧。”



“雁好像已经把握局势的样子,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戴、庆、巧的荒民也要负责啊。虽然庆已经在重振中,援助还是必要的。戴已经完全不行了,再加上巧北方的难民,穿越妖魔跋扈的土地逃到奏来几乎不可能,雁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但是,接受巧的难民,柳也荒废了,雁的负担很重啊。出手援助的话又很失礼。”



“这样如何呢,”利广笑道:



“尽可能引入巧的荒民。现在荒民甚至流入庆国,但庆国还没有支持他们的力量。”



嗯,先新沉吟道:



“问题是怎样吸引巧民来奏呢?”



“出船可以吧?”



利达一边飞笔在纸上记下心得,一边举手说道。



“从赤海到青海好像比较困难,暂时尽可能增加赤海沿岸港口的船只,然后巧北方虚海沿岸派出荒民专用的船只的话……”



“虚海沿岸好像没有像样的港口啊?”



先新询问似的看向利广,利广点点头:



“能容纳大型船只的港口有两个,渔港大小有那么一些。”



“那么就用小型船只吧,渔港也能进入了。大型船只要凑齐必须临时建造,时间上来不及。渔船虽然承载的人数少,可以组成船团,增加船只数量。”



“嗯,还有这么一招啊。”



明嬉表示赞同。



“就那么做吧。慌慌张张的建造大型船只,就算能派上用场也没有可使用的途径,小型船还可以卖给渔民。把巧北方虚海沿岸的难民引入奏,可以相当减少庆的负担嘛。”



“是啊。——恭怎么样?”



利达抬头看向利广。



“回来的时候经过恭,告诉他们要做好准备。”



“恭的物资如何?”



“因为芳已经相当稳定,援助芳的义仓当前可以挪用来救济柳的荒民。但是怎么说芳也需要物资支援,长此以往也是很严峻的问题。”



文姬叹声道:



“要负担芳和柳两个呢。特别是芳,地理上也要依赖恭。恭和近邻的范有国交吗?”



“我认为没有。”



“那么,我们也帮帮恭的忙,起码确保芳的食粮供应吧。”



“那可不行啊,文姬。”



明嬉轻笑道。



“考虑一下运送的手续和花销看,与其我们援助,用恭的国库援助岂不更便捷。巧的荒民流入,我们也要开义仓,再为恭搜购粮食的话粮食的价格就不得了了。”



“那个……确实如此。”



“不如忠告供王监视谷物的价格,还有木材,北方木材出产以恭、芳、柳为主,其中两国倾覆了,价格一定会暴涨。把这边的谷物和木材降价运往北方吧。”



“但是——”



先新打断文姬的话。



“母亲说的对。赠送物品并不好,会挫伤独立不羁的心。荒民最重要的是耐心和希望,我们正是为了这一点援助他们。”



“……啊,是。”



“伸出援手是必要的,但是他人可以自立时一定要放手。援助恭也可以,我赞成支援他们的国库帮助救济难民。但是必须是恭施以救济,有邻国的帮助,柳的百姓也可以安心一些,感受到恩义。虽然和奏救助是一样的,但是恭的话因为是邻居,可以报答恩义,奏给予的恩义却不能报答。无需回报的恩义如同上天施与的,习惯于此的难民会损伤最重要的东西。”



微笑着看看点头称是的文姬,先新回头对利广说:



“你也一样。为了巧的百姓花光国库没关系,不要给得过头了。”



“记住了。”



先新点点头,叹了口气。



“嗯,你从各方带回消息帮了忙啊。”



“不能夸他,父亲。”



利达啧啧道,



“利广得有一点自觉。”



“不用唠叨那么多次,我也会接下关于荒民的任务。”



“说得好,约定下了哦。总是糊里糊涂的很过分啊。”



“知道了。”



“接下来,”



利达瞪住利广,“快去把骑兽放回厩里,想让它在外边待多久?”



向缩着头的利广微微笑笑,昭彰站起身。



“我去。”



“慢着,昭彰。”



明嬉制止住昭彰。



“拿出来的东西要收拾好,这一点都做不到可不行,怎么说都不是小孩子了。”



大家一起笑出来。



“的确如此哪。”



“是啊,哥哥,老老实实作个大人吧。”



“六百多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可神气的。”



利广自己也笑着,是是,站起身。



这里一点都没变——利广一边从窗子钻到外边的岩场一边想。住所没变,面孔也没变,什么时候窗子里都亮着灯,开朗的人们和乐的聚在一起。



旅行归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心底就安稳下来。还没有厌倦这种安逸是幸还是不幸呢。不,或许利广如此频繁奔出王宫,明知危险在诸国放浪,就是因为已经厌倦了。这么说来,每次出去的时候都没有想着回来,念头里只有前方,奏和清汉宫,以及住在那里的家人都在意识之外了。也许利广自身都没有意识到的心的深处,在想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即使那样,结果不管什么时候利广都会回到这里。



看着他国感到寒心,国家脆弱,百姓如履薄冰。十分明白不死的王朝是没有的。——但是这里没有问题,至少大家相互支持就好。



利广回头望向窗内。



——也许,自己正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