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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micvin一世阑珊



1



戴国江州恬县,自古以道观而闻名。



位于世界东北部的戴国,冬季自然是分外寒冷。而戴国北部,更是因处极寒之地而为人所知。江州北部亦是如此。不光严寒冷峻,雪量更是出奇地大。由于此地高山连绵,缺乏耕地,因此土地贫瘠,并无甚土产长物,境内里庐自然也就屈指可数。而就在恬县一角,被称为禁苑的墨阳山南麓有一峰,峰上有一道观名曰瑞云观,恬县的历史,可以说是从瑞云观起始的。



瑞云观可以说是戴国道教的中心。而以瑞云观规模巨大的建筑为圆心,周围的山峰更是大小道观星罗棋布,甚至寺院也因此云集起来。国家的祭祀活动以里祠为基层末端,而宗教则是国家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故信仰均集中在道观或是寺院。同时,道观寺院也是各类技术以及知识的发祥地。正因此处长期以来接受民众祈愿健康长寿、五谷丰登的愿望,所以也就成了技术和知识的一大集散地。其中之首便是道观所制作的方药和丹药。



为传承这类技术和知识,恬县集中了全国的道士和僧侣。恬县的道观寺院,虽说是修行的场所,却也有大量前来参拜的民众。而这些道观寺院的周边,也就很自然地形成了民众的聚集地。于是里庐也逐渐建立,自此恬县因道观而成长起来。因此,当这些道观全被烧毁之时,恬县也就随之一同步入荒废。



六年前,瑞云观率先站出来,对“王”表示了质疑。



时间再往前回溯半年,戴国新王登基。然而,新王登基不久,便传出驾崩的消息。随即便有后继新王登上玉座。于是,有人认为新王登基经过存在蹊跷,甚至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权篡位。而发出这种质疑的,便是瑞云观。之后,瑞云观便遭到王师的攻击,受到牵连的不光是邻近的道观寺院,甚至连周边的里庐也因连坐而惨遭屠戮。



如今,已是一片荒凉。



群山上留下的,只有一片一片任由风雪摧残的断瓦残垣。里庐也不可避免地遭受破坏,十停有九停已是人去楼空,残存下来的村镇,也终日沉浸在居民的悲叹与困境中。



眼下,有几个人影,正在夕阳的余晖中,沿着恬县的街道,缓缓前行。



曾经因道观寺院而人声鼎沸的恬县街道,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街道上廖无人烟,只有因无人打理而疯狂生长的秋草,以及被秋草所埋没的曲折的坡道。坡道上有大小三个人影。一名背负行囊的中年男子,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以及女子手中牵着的一个年仅三岁的孩童。孩童因为年幼,尚无法快步行走,因此中年男子与中年女子均配合幼童的步伐,以近乎爬行的速度艰难地走在坡道上,留下三道长长的影子。



在他们的前方,耸立着直入云端的凌云山。那便是墨阳山——据说曾被赐予飞仙,然而近数百年来,并无人居住,也无人通行。墨阳山通往街道途中的连绵群山,便是瑞云观等道观寺院昔日兴盛之地。就在六年前,那一片曾是金砖玉瓦,而如今,却已化作一片狼藉。在业火焚烧过后的楼宇亭台之间,还残留着已成炭色的枯木,偶见几处长出绿色的新植,却也无法改观这一片荒凉。只有杂草成长旺盛,却也因深秋的到来而露出枯色,在山头形成一片枯白的草海。这三人沿着坡道的斜面,一刻不停地走向坡道尽头的一处小村。除此之外再无人影,仅有偶尔掠过高空的几只寒鸦。



一阵凉风吹来。女人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望向前方山谷间空洞的街道,那里只有秋风通过呼呼作响。



女人来自戴国东北部的承州。承州北部因豪雪而闻名。而她就出生在山间峭壁旁的一处贫困的村子里,十八岁时嫁到同样贫寒的邻村。村子在三年前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她的丈夫也在大火中被烧死,至今尸首无存。那日丈夫把两个孩子交给她而只身前往里祠救火,却一去不返。她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牵着年纪尚幼的女儿逃了出来。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火灭后,村子里已经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眼前只看见大量的灰烬,以及被烧成黑炭的里木。



她打了一个寒颤,深秋的凉气似乎能钻透整个身体。抬头能看到晴朗的黄昏的天空,以及远处青色的山。她觉得天空似乎比昨天更加高了,同时随着天空的远去,季节也在慢慢远去。青山的颜色也在变深,由青色变为青蓝色。



——秋天要过去了。



色彩艳丽的夏天——湛蓝的天空和刺眼的白云,像宝石一般的碧绿覆盖了整个山野,有时降下温暖的雨滴。阳光的季节后是短暂的秋天,再之后就是这个国家最为寒冷的冬天。她一边想着,一边抬眼望着远去的寒鸦。



同行的那名脸色暗沉男人曾在村子里逗留过一段时间,女人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承州的州宰。曾经因为讨伐归顺“王”的承州州侯失败而逃出州城。最终逃到女人所在的村子,官兵为追捕他而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烧成黑炭的里木也正象征着村子的未来。那棵里木曾为她带来两个孩子,而它本应为更多村里人带来更多孩子,此刻却被大火烧焦而死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这失去容身之所的母子三人,里祠也没有要重建的样子,因此幸存的村民都逃去了邻近的村子。可是邻近的村子也并没有多余的住处和食粮,冬天一过,就催着逃来的村民离开。之后她便没有落脚之地,只能四处流浪。



随身并无任何值钱的东西,本身也没有任何积蓄,只能一边流浪一边做一些活,同时一边寻找能够落脚的地方。就这样过了三年,她一路流浪来到了恬县。至今也没有着落,也没有积攒到任何钱财,更没有要如何度过下一个寒冬的计划。好不容易度过了前年的冬天,去年冬天也总算是熬过来了,但是大女儿却没有撑过来,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只有四岁的女儿在身边失去体温,慢慢变冷。



——今年冬天该怎么办?



这消逝的季节。她望着天空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



“园丝,你怎么了?”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紧绷的表情也舒展开了。在这荒凉的街道上,一个背着巨大的行囊的男人正停下脚步看着自己。她想,至少,现在她并不是独自一人。



“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加快脚步往回走。她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似乎变冷了。”



“啊——是啊。”



男人一边说,一边看向园丝牵着的幼童。



“看来阿栗需要一件新外套了。”



见男人说起自己,幼童满脸兴奋起来。从村子里出来是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现在已经三岁了。



“不用了,去年的还能用。”



听园丝这么一说,男人眯着眼笑了。



“去年的怎么还能穿得下。”说着摸了摸阿栗的头。“阿栗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园丝笑了。她是去年冬天,在马州西部的街上遇见这个男人的。当时她正哭着在雪地里挖着雪,想要把死去的女儿埋葬下去。她恨自己如此无能,无法保护年幼的女儿,而让她死在饥饿与寒冷中。



深处的积雪硬而坚固,以她的力气无论怎么挖都无法继续挖开深埋的已经冻成冰的积雪。如果只是草草埋入浅层的积雪中,那么春天积雪融化,女儿的尸骨就会露出来。她想生前无法保护她,至少死后要把她埋葬在土地里。然而这一点似乎都无法做到,于是她伏在雪地上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就是在这时,这个男人出现,并帮助了她。



男人名叫项梁,看起来与园丝一样,丧失家园而四处流浪。不知是不是木工,背上的行囊里放着许多木制的杂货和玩具。似乎是一边流浪一边收集木材制作汤勺等杂物。售价都很低廉,不过因为也没有什么成本,因此也够糊口。



园丝为度过那年的冬天而暂住在马州西部的那个小镇上。在街头多次看到项梁很开朗地吹着笛子。被笛声吸引的孩子围到他的身边,他就拿出行囊中的玩具。当孩子们拖着父母的来买玩具时,他便唾沫横飞地推销起那些杂货来。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货郎,但瘦长的身躯让园丝想起了已经死去的丈夫,因此也对他特别关注了起来。园丝觉得他待人温柔,一双凤眼眯起来笑时特别像丈夫。而每当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时,他更加温暖、阳光。这些都让她联系到自己的丈夫,尽管他看起来比丈夫要年长十几岁。



项梁把尚有余温的石头让给了园丝,自己蹲在雪地上,帮助园丝挖开了已经冻得如铁一般的冻土,并把孩子埋葬了下去。接下来,又带园丝到馆舍吃了一顿饱饭,还把自己做的玩具给了阿栗。当得知园丝母子每天都睡在里祠的屋檐下时,还把他们带到自己住的馆舍,并时常照料自己。当冰雪消融,镇上的难民们又开始寻找新的落脚点时,他主动提出护送。园丝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找到新的落脚点,项梁甚至说反正自己也是个没有着落的人,可以帮助他们一起找。



“到了前面村子,我去找一些旧衣服吧。”



说着,项梁看向前方的坡道。坡道的尽头,有一个小村子,围着村子的土墙正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光。



“马上就到了,再加把劲,阿栗!”



项梁说完牵过孩子的手往前拉了一把。



2



三人沿着坡道往上走去。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寂静的小村子。



虽说战乱并未波及到村里,然而却也难逃荒废的趋势。村子围墙包裹着的,是既无喧嚣亦无活气的寂静。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就连房屋上的窗户都很少开着。透过窗户甚至很难发现里头有任何人。只不过在围绕村子的四周闲散空置的地里,发现了寥寥数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年轻的村民,正赶着数头山羊从村外穿过大门走向村里。到达大门时,年轻人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发现了正在上坡的三个人影。分别是走在前头的男人,手中牵着的孩子,以及跟在后面的年轻女人。



他——这个名叫去思的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



昔日往来道观而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已是凋敝寥落,只有附近的村民偶尔通行。虽说如此,却也并非全无外来过路的外乡人。



去思停下脚步,仔细估摸着这三人正前往的目的地。通往村里的门只有一个。这张大门位于村子南方,一条道路从门延伸出来,通过闲置空地,与街道交汇。去思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他发现这三人正走上与街道交汇的通往村子的道路。走在最前头的男人见到去思,脸上露出了讨好似的笑容。去思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上的木棒把羊群赶进大门,自己站在了门口。



“你好,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



男人的声音非常爽朗。去思点了点头。



“太好了,终于见着人烟了。”



男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同时催促着那个三岁的孩子往前走。背后的女人也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村里有馆舍吗?”



看着男人越来越走近,去思开口说:



“村子里不能留宿。”



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抱歉,我们村子不留宿外乡人。”



去思不知道男人听到自己的话后是何种表情,因为他说完后便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或许是失望,又或许是愤怒。这也无可厚非——街道沿线没有其他村子。即使有里庐,那也已然成了无人的废墟。在他们走来的方向,最近一个村子也有一整天的距离。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孩子,一整天也不够用。也许他们昨晚实在荒郊夜宿度过的。



事实上,他们确实昨晚睡在了街道边的一处低洼地里。而再前一天晚上,则是睡在已经半塌的庐家中。整整两天,园丝等人已经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这前面还有其他村子吗?”



见年轻人避开自己的目光,项梁继续问道。



“倒是有一个小镇,要翻过前面那座山,走路的话要两天时间。”



园丝后退了一步,项梁用眼神宽慰她后,继续向年轻人走去。



“能不能通融一下?你也看到了,我们还带着孩子,大人都要走两天,那我们至少要走三天。而且,我们已经连着两晚露宿了。”



年轻人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但仍然摇了摇头。



项梁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放弃了。这一路走来,他们是非常清楚这种情况的。——恬县是一个非常贫寒的地方。自从瑞云观事发以来,已经越来越破碎,维持着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眼前这个村子想必也是维持自身已经非常艰难了,更不用说接待外乡人。



这并不是这个村子独有的情况。村镇本是能够自由出入的,但如今许多村镇却不欢迎外来人。尤其是像这个只有本村人居住的村子,这种倾向更加强烈。戴国的冬天异常寒冷,因此在冬天,居民们只能是消耗储备的物资,如果把家里或是里府的物资用完,那么就只能等死了。因此最害怕的就是人数增加。如果随意让外乡人进来,有可能就住着不走了。因此通常把大门紧闭,据说有的村镇为了防止村里新增婴孩,甚至把里祠关闭。



项梁还是想再继续挣扎一下。



“我们没有打算一直住下去。真的只是想找一个能避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仅此而已。即使是里祠的屋檐下都可以,能让我们住一晚吗?不然的话,稍微分一点点食物给我们也行,我会付钱给你们,如果让我们留宿一晚的话也会付钱。”



“实在是抱歉。”



“那么能卖一些食物给我们吗?我们已经没多少吃的了。”



年轻人只是重复说着抱歉,低下了头。



“求你了。”项梁身后的园丝也哀求道。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就算不给我们,那至少给孩子一点……



“真的很抱歉。”



园丝盯着年轻人的脸。年轻人的表情似乎显示出他非常为难,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算了吧。”项梁叹了口气,“园丝,我们走吧。”



“可是……”



“大家都不容易。走吧。”



虽然园丝极不情愿,项梁仍推着园丝,打算离开。牵着项梁的手的阿栗,看上去更加不想离开,他歪着头用手指着大门。



“阿栗,我们不去这里。”



阿栗仍然摇着头。就连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村子里比外头要好得多。当项梁打算将阿栗抱起来带走时,阿栗放声哭了起来。阿栗已经很坚强了,即使很坚强,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听到孩子的哭声,站在门口的年轻人似乎感到非常痛心。而从他的表情中,园丝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村子,是真的没有能力接纳他们。



项梁转过身抱起阿栗,走向来时的街道,园丝也紧跟其后。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只见年轻人低垂着头站立着。他背后的村子门头有一块匾额,写着“东架”二字。



“对不起……”



回到坡道,园丝低声地道歉。决定行程方向的正是园丝,项梁毕竟只是“护送”而已。然而,园丝心中并没有目的地。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他们从马州走到了江州,沿着街道一路南下。是应该沿路继续南下,还是应该前往首都鸿基,园丝正在犹豫不决。如果前往鸿基,那么街道两旁应该会有更多人烟,但与此同时,也增加了遭遇无赖或草寇的风险。住宿和吃饭的花费也更多。园丝无法抉择所以一路上只是凭着直觉选择道路,结果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走到这条荒僻的街道上来了。



“都怪我没什么主意。”



项梁宽慰了她几句,“别在意,再撑个三天就好了。”



项梁虽这么说,但园丝听到阿栗抽泣的声音,越发觉得有负罪感。



园丝从戴国东北部向西横穿文州,纵贯马州,再一路到了江州。由于并没有事先规划好行程,所以路上折返也甚多。而在这过程中,她也得知了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戴国已经很艰难了,并没有多余慈悲施舍给无助的行路人。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才能度过接下来的冬天。阿栗的哭声让园丝心如刀绞。



要让年幼的阿栗安然过冬,充分的食物和暖和的被窝是必不可少的。要保证以上条件,就必须找到能够落脚的村镇。然而,戴国的现状是每况愈下,在已经没有余粮的国家,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呢?



项梁像是在给他们鼓劲,他说:“三天还是能想办法撑过去的。幸好现在气候还不错。”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接着,项梁抚摸着阿栗的脑袋,“阿栗乖,再加把劲。三天以后我们就可以在暖暖的床上睡觉了哟。到时我带你吃好吃的,买新衣服给你穿。”



阿栗终于止住了哭泣,他歪着脑袋看着项梁,像是在说“真的吗?”看到这样的情景,园丝稍感慰藉。她觉得似乎丈夫就在身边,阿栗和项梁就像是真正的父子一般。——是的,还有项梁在。



“真是对不起,什么都要你来照顾。”



去年给阿栗添置新上衣的也是项梁。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宿,都一直是项梁在打点。听园丝这么一说,项梁大声笑了起来。



“也照顾不了多长时间了。别在意。”



谢谢。园丝想笑,但笑容却变得很复杂。



——照顾不了多长时间了。类似的话项梁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之前在馆舍逗留时,通常是项梁做木工活,园丝则是到镇上找一些零碎工作。她把阿栗交给项梁照看,自己去工作挣一些零用钱。而项梁从未从园丝手上收过一厘钱。不管最后在哪里落脚,要生活下去总是需要一定积蓄的。项梁一直都说趁现在还有他在,把那些零用钱都存起来。每当听到项梁这么说,园丝都只能极不情愿地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只是暂时留在身边。



同行大半年来,园丝心里总觉得这种状态会一直保持下去,就像是温馨的一家三口的这种状态。可这样的感觉总是被项梁的话所无情地打破。虽然现在是在一起,但总有分别的时候。——至少项梁是这么认为的。



项梁会不会最终接受自己和阿栗呢?——园丝一直无法割舍这样的期待。但同时又不敢过于期待。这个男人通常不说起自己情况。他是哪里出身,家里的状况如何等都不知道。以他的木工手艺活来看,肯定无法有太多积蓄。虽说材料基本上可以说是就地取材不花成本,但作为商品,价值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园丝却从未见项梁缺少过钱。也许他有一部分积蓄,但这积蓄是哪里来的呢?他说自己居无定所而四处流浪,那么他为什么会居无定所,为什么流浪却从不肯向自己说起。从他的某些行动上来看,似乎更像是在游历,不只是单纯的浪客。即使真的是漫无目的,但园丝总觉得他的行动带有某种迫切感,似乎无法久留,必须要走的迫切感。



项梁可能背负着园丝所不知道的某种东西,总有一天要抛下他们母子离去。所以,还是不要抱有期望的好。



园丝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一边迈着脚步继续向坡道上方走去。



去思依然站在大门外。那三个人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渐渐远去。旅途劳顿的女人,同样疲倦的孩子,照顾二人的那个男人也不容易。他内心很想叫住他们,让他们住一晚再走。但是,这不是去思一人可以擅自做主的。村里人不会同意的。村子太贫穷了,即使比自己情况稍好的村镇,恐怕也是无法接纳。而东架,除了贫穷以外,还有无法接纳外乡人的其他理由。



——希望他们一路平安吧。



就在这时,去思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一看,从墙角处跑来一个男人,跑得非常急切。他是村里的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张开口想要说什么。最终把目光投向街道一方,闭上了嘴。同时快步走来,抓住了去思的手腕。



“……山上,有人!”



说着大口喘着粗气。去思小声问:“骑兽呢?穿什么衣服?”



“衣服看上去是上等货。骑兽也不是普通的货色。”



去思攥紧了刚才赶羊群用的木棒。那是一根坚硬的木棍,已经变成焦糖色。两端隐隐可见血痕。



“在哪里?”



“我看见他们正从普贤寺的山头下来。”



去思点了点头。



“我先过去,你去通知村里人。”



去思握着木棍,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那三个人影,然后沿着城墙大步跑了起来。



3



日已西沉,凌云山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整条街道。园丝抬头望着将黑的天空,项梁也抬头看着。



“马上要天黑了,得找个地方过夜啊。”



园丝点了点头。这时距他们从东架出来,并没有走出多远。道路通向前方的一座山,因此坡道变得更加陡了起来。他们沿着山的斜面几度迂回,走了很久,却其实并没有走出太长距离。



项梁把阿栗的手交给园丝,自己沿着坡道快步走到顶上,想看看对面情况。很快就折回来,并摇了摇头。



“附近都是岩石和草丛,看起来一路上都没有能露宿的地方。不过登上这个斜坡后,对面有个树林,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那里应该可以过夜。”



园丝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还是得在野外过夜。她牵着阿栗的手,登上了斜坡。草丛中因为夜晚容易产生露水,所以不能露宿。此外远处天空似乎有一片乌云,说不定会要变天。现在这个季节,早晚已经非常冷了,夜里要是下起雨来那就更加狼狈了。尤其是阿栗还这么小,如果碰上下雨,很容易感冒着凉。如果有树林的话,多少能遮挡一些风雨,对于行路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



他们在岩石与高高的草丛中一边找路,一边往山坡上走。登上山坡后,果然如项梁所说,附近是一片草丛。草丛的对面,确实有一片树林,但从方位来看,似乎又需要向来的方向折返一段路程。



以这样的速度,要走到山另一边的小镇,那得花多长时间啊。



心里这么想着,园丝嘴上却以明快的语气鼓励阿栗,让阿栗加油。她用手拨开前方的草丛拉着阿栗往前走,可没走多远,阿栗开始磨蹭起来了。他太小了,让他走这样的路实在是太难为他了。深深的草丛下,还四处散布着被烧毁的道观的瓦砾,给他们行路带来更多磨难。本来就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再想想阿栗的年纪,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坚强了。刚想把儿子抱起来,项梁见了赶紧从肩上卸下行囊,把背带挂在手腕上,然后背对阿栗蹲了下来。阿栗高兴极了,欢快爬上了项梁的后背。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阿栗也很喜欢粘着项梁。如果项梁走了,阿栗一定会很失落的。项梁不在的话,园丝一定会感到害怕。在这样荒废的国度,周围都是无暇他顾的人们。即使将来找到落脚点,这样的世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他们母子俩如何生存下去?



园丝失魂落魄地一路跟着项梁继续往前走。就在他们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半时,走在前方的项梁突然把阿栗从背上放下,同时把挂在腰间的一个皮革袋往怀里移了移。那里头放着几把小刀。园丝以为项梁见到做木工的好材料了,可四周望了望,树林还在前方,尚有一段距离,周围只有野草和岩石。项梁回头看了看园丝,快步走到园丝跟前把阿栗的手交到园丝手上。



“阿栗挺重的吧?”



“不是,你先牵着,千万别放手。”



项梁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紧张感。园丝见他看向草坡的上方,于是她也顺着项梁的视线往上望去。她似乎看到有几个影子快速掠过树林的边缘,消失在树丛中。



“那是……”



“嗯,可能是狐狸吧。别管那个,你好好看着阿栗,否则他又要磨蹭了。爬了这么久陡坡,他已经累坏了。”



“啊……好的。”



园丝再次握紧阿栗的手。项梁重新把行囊背到背上,从腰带上取下笛子握在手里。每当阿栗累了的时候,项梁总会吹笛子给他听。阿栗很喜欢项梁的笛声。听到欢快的笛声,他总能又再兴奋起来。这时,项梁笑着看着阿栗,同时把笛子拿到嘴边,随即从笛子传出了轻快的音色。



园丝自己也搞不懂,项梁的笛声并不是有多高明。也许是因为笛子本身制作比较粗糙吧,音色并不怎么优美,但听到后总能振奋精神。阿栗也举起小手,在空中舞动着,欢快地追赶项梁。



突然,笛声停了下来。项梁把笛子从嘴边移开,看着身旁。



与此同时,从一块起伏的岩石旁的草丛中,钻出两三个人影。



园丝吓得停下了脚步,她见钻出来的人手中拿着镰刀耙头等农具,于是赶紧把阿栗扯到自己一旁。那几个人身材高大,眼露凶光地看着园丝等人。



“不是他们。”其中一人说到。他啧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刚才那些人去哪了?”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园丝等人。



“你们见到牵着骑兽的那两个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