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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正雄强忍着反胃,奔驰在夜晚的山路。明明胃已经没有作用了,却还会感到恶心,令正雄觉得纳闷不已。



(村子已经不行了。)



在小惠的游说之下,正雄今晚也从山入走下了村子;可是他非但没能杀了敏夫,甚至连敏夫躲在哪里都不知道。堆满路旁的尸体映入眼帘。几辆小卡车将尸体丢上车斗扬长而去,正雄不禁怀疑起村子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同伴。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正雄的反胃来自如恶梦般的光景、来自切身的恐惧、也来自对自身处境的反抗。



(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我头上?)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袭击村民也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难道村子里的人都不用吃东西吗?正雄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致地于死地。再说他之所以复活,也是柚木一手造成的。柚木才是凶手,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村民就算要动手,也是杀柚水才对,怎么会连自己也不放过?



(太过分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忿忿不平的正雄一路跑回山入,才发现本家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佳枝的表情十分可怕,人群争先恐后的将知道的名字说出来。



“境松半个人也没有。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三安也一样,屋子里面血迹斑斑。”



“抽水站里面到处都是尸体,一定是逃进灌溉渠道的同伴。”



正雄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大家正在向佳枝回报牺牲者的名单。



从众人口中说出的一大串名字听来,离开山入住进村子的同伴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了。



(没希望了。)



尸鬼不是人类的对手,一点胜算也没有。正雄一步步的往后逼,慢慢的离开人群。他不想死。好不容易才获得了重生,迎接他的应该是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不是被木桩穿心而死的悲惨命运。



(柚木那个该死的家伙。)



只要跟佳枝问个一声,就知道柚木是死是活,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想着想着。正雄沿着建筑物的阴影一路走到部落的最下方,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



正雄的面前刚好是个半大不小的广场。一边是通往村子的道路,另一边则是林道的人口。林道是经常上大城市猎食的同伴的必经之路,沿着山腰绕了一大圈之后,最后从车道的桥下钻出来。只要速度够快,接到国道是不成问题的。



(接下来呢?)



天亮之前找得到安全的栖身之处吗?



(算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没错,总比留在村子里等死要来得强。别管大屋的人会怎么说了。住进村子里的那些同伴几乎全都丧命了。



林道撒满了枯草,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条久未使用的荒废小径,入口更是做了完善的伪装,只有知道的人才找得到。昨晚一大群人聚在这里,原来就是在忙这些。



隐身林道的正雄闪避路上的枯枝,加快脚步一路前进。走了没多久,路旁闪出几条人影。



正雄停下脚步,惨叫声差点就从喉头冒出来。



“你要去哪?”



说话的人正是小惠。只见她带着几个同伴,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小惠向正雄瞥了一眼,看着身旁的男子。“看吧,我就说一定有人会临阵脱逃。”



“就是啊,这都是小姐您的功劳。”



得意洋洋的小惠看着不知所措的正雄,眼神充满了轻蔑。正雄也恶狠狠的瞪着小惠。



“马屁精。”



“胆小鬼。你背叛了大家。”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住正雄。



“没错,看来必须让你尝点苦头才行。”



“我……”



“现在没空把你吊在树上,先跟我们回去再说。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再慢慢的教训你。”



正雄闲言,吓得惨叫不已。



“只要肯好好表现,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好啦!”



被推出林道的正雄转过身来。远远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小惠。



“可恶……”



小惠向来不把正雄放在眼里。好不容易摆脱了哥哥的阴影,小惠却总是拿正雄跟某人比较,不断的提醒他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废物。



如果夏野在这里的话……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死了还不肯放过自己,简直就像阴魂不散的亡灵。打从出生以来,正雄从未像现在对一个人恨之人骨。



站在监牢外面的阿彻格住双耳。牢内传出细若蚊鸣的呻吟声,耐不住饥饿的律子频频发出痛苦的哀鸣。



“喂。”



安代忍不住开口。



“那是律子的声音吧?听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不要紧吧?”



阿彻嘴角一沉。



“严重得很。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受不了啦。”



安代为之屏息。



“你好歹也是个护士,应该牺牲自己让她从饥饿的深渊之中获得解脱才对。”



安代无言。



“照顾患者不是你的工作吗?她现在那么痛苦,快点想想办法吧!”



“这要看律子自己的决定。”



阿彻转身看着牢内。



“说得那么好听,分明是你不想死。与其牺牲自己来拯救朋友。我看你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朋友饿死吧。”



安代想了一想。



“没错,我不想死,相信律子跟你也一样。不过患者是生是死,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可真是无情。”



安代叹了口气。



“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律子受苦,没有人听见患者的呻吟之后还能不为之动容的。可是面对病人膏肓的患者,有时候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如果患者本人或是家属放弃治疗,我们也不好做些什么。”



“她的情况也一样?”



“难道不是吗?律子就像是拒绝输血的患者,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她再不吃东西,就会被活活饿死。”



“可是我又不能擅自替她输血。就我的立场而言。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得以存活,我当然希望患者能接受医生的救治。可是她本人的想法就未必如此了。或许律子经过衡量之后。觉得她的这份坚持更凌驾于生死之上吧。”



安代轻抚律子的背心,律子勉为其难的开口说话。



“安代。不要碰我。”



“律子。”



“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安代凝视着律子出声的方向,眼神充满了不忍与怜悯。然后默默的将手抽了回来。她试着在暗中摸索,靠在房间的一角。



“肚子饿了吧?很想吃东西吧?那就快点下手!”



“不要……”



“猎杀尸鬼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村民恨不得致我们于死地,即使你忍着不吸血,村民一样不会放过你。没有人会表扬你的行为!”



“我不要……”



律子抬起头来。



“求求你让我出去。或是让安代出去,不要把我们关在一起。”



“不行。”



“我不能袭击安代,否则就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我不想落得憎恨自己的下场,更不想变成第二个你。”



阿彻为之屏息。



“我不可能原谅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最后一定会试着以各种藉口说服自己。可是为了不让自己讨厌自己、而彻底抹煞不愿杀生的自我。想必还比活活饿死要痛苦好几倍。”



阿彻低头不语。



“我不想承受那种痛苦。你可以骂我很自私,我就是不想吃苦。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律子停了半晌。“明知这么做会遭致更大向痛苦,我一定会忍不住袭击安代……。求求你,把安代带走吧。”



“……如果答应你,上头绝不会放过我的。”



“我知道。”



“我的家人也会遭到袭击,成为报复行动之下的牺牲者。”



“或许吧。”



“我也会遭到制裁。”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受苦,所以请求你代我受苦。求求你赶快把安代带走吧。”



阿彻掏出钥匙,颤抖着双手打开牢门。



“……你出来。”



律子点点头,有气无力的爬出监牢。来到阿彻的脚边之后,突然站了起来抱住阿彻的身体。



“安代,你快逃!”



阿彻吃了一惊,试着板开律子的手臂。



“安代,走这里!听我的声音!这里有一扇门,快从这里逃出去!”



阿彻奋力挣脱律子的掌握。反手将律子推进牢中。正打算冲出监牢的女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被她逃走的话,我就完了!她一定会回去纠集同伴,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死!与其要我攻击人类,我宁愿死在人类的手上。”



“到时死的不是只有你而已,其他的同伴也都难逃一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与其当一个杀人凶手。我宁愿成为无辜送命的被害人!”



律子哭倒在地。



“我不想死,不想让你死。更不愿见到安代和其他人就这样死去。没有人喜欢死亡,如果我真能淡然的面对死亡,当初也就不会踏上护士这条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拯救人命的工作。这是我的骄傲。可是荣耀与生命无法共存,你知道吗?如果自己想活下来,势必得牺牲其他人的生命;相反的如果要让其他人活下来,自己就非死不可。”



“所以你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想死,也不想杀生,伤害他人的生命就像了断自己一样。不管怎么做都难逃一死。我好矛盾,也好痛苦,恨不得早日脱离这片苦海。”



阿彻紧握手中的钥匙。



“既然死了,又何必复活?”



阿彻喃喃自语,朝着安代的方向前进。黑暗中的安代似乎察觉阿彻的用意。瑟缩在墙边动也不动。阿彻抓住安代的手臂。



“……过来。”



安代的神情有些狼狈。



“出口在这里。”



“可是……”



阿彻站在牢前左右张望,一把将安代推了出去。然后把钥匙插回腰间。



“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如果你平安无辜的回到村子,请不要让我的父亲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我明白。”安代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彻举手制止。



“不需要向我道谢。这里住着形形色色的同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乐于杀人。有些人未必如此,放你回去只会害了所有人。这一点也不值得道谢。”



“……也对。”



“再说你未必能平安的回到村子里。虽然山里面的野狗不会接近我们,但并不代表它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你在途中很有可能遇见其他的同伴,放你回去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你,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谢。”



“说得也是。”安代点点头。“不过冲着你对律子这么好的份上,我还是要向你道谢。”



“嗯,我接受。”



3



天色无情的由黑暗转为鱼肚白,准备回到栖身之处的正雄在一间废弃小屋的门口停下脚步。屋内的惨状映人眼帘,同伴的藏身处暴露在外,干涸的血迹处处可见。



自前村民尚未将注意力转移到山入,正雄和其他同伴暂时还算安全,可是用不了多久,猎人们的脚步一定会踏进山入。,



想到这里,正雄就不敢回到熟悉的栖身之处。他可不愿意在睡梦中被猎人拖了出来。尝受木椿穿心的痛苦。于是正雄穿过部落沿着西山小径一路往南前进,绕过聚集在兼正附近的村民,趁着夜色逃进村子里。黎明之前的村子显得格外宁静,路上看不到行人。附近的人家也都黑漆漆的一片,看来电力尚未恢复。



或许村子的电力永远不会恢复了。这场大停电是同伴的杰作,知道该如何恢复电力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整个村子笼罩在死寂之中,这种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入夏以来死亡就不曾间断,活的人死了、死后复活的人也死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无数的尸体长眠于围绕外场的深山,整个村子早已被死亡所掩埋。若不尽早离开,正雄势必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躲躲闪闪的走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看到眼前的国道,正雄却发现一大群村民正守在国道的两侧。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躲过如此严密的监视,即使侥幸逃了出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独自生活。



(光靠我一个还是不行。)



再找一个呢?正雄的脑海浮现出小惠的身影,不过很快的就发玖小惠并非适当的人选。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阳光之下行动的同伴,当正雄躲进隐密处的时候,替他里上好几层毛毯或是棉被的人。只要身边有了这种人,即使暂时找不到安全的栖身之处,正雄也有活下去的自信。



正雄需要帮手,代表他必须袭击活人。除了这项需求之外,袭上心头的饥饿感也迫使正雄非袭击猎物不可。昨晚还能籍着关在山入的羔羊充饥,现在可得自行捕杀猎物了。



(我办得到吗?)



昨晚之所以籍着山入的羔羊充饥,主要是因为正雄找不到猎物。



现在村民几乎都是集体行动,根本找不到落单的猎物。而且大家都知道夜半叩窗的人到底是谁了,不得其门而人事小,随便接近窗边搞不好还会送掉一条小命。



(慢着。我想起来了。)



有一户人家应该会让自己进去,正维凝视着村子的中心位置。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他们应该会毫无防备的接纳自己才对。只要保证绝对不会袭击家人。他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躲进家里避风头。



(对,就是这样没错。)



怎么到现在才想到呢?慈祥的大哥、亲切的大嫂,正雄不禁怀念起自己的家人。以前总觉得家人亏待自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正雄好歹也是自家人,他们顶多略施小惩罢了,绝对不会要了正雄的命。



回家吧,正雄心想。家才是最后的避风港。即使住得不愉快、即使会惹来一顿臭骂,也总比在外头凄凄惶惶要来得强。



正雄踏着夜色一路前进,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转进通往自家后门的小路。印象中上次走在这条路上,不知道是从阿彻的告别式、抑或是从葬礼回来的时候,当时正雄还来不及走进家门,就遭到柚木的毒手。这次说什么都要走进温暖的家。正雄心想。



后院还是维持着印象中的模样。屋内漆黑一片,手电筒的灯光不时在窗后摇曳。正雄慢慢的走近窗边、走近暌违许久的家人。



智寿子拉开抽屉四处翻找。手电筒黯淡无光,电池就快没电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搬运尸体。全身上下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和血腥味。因此智寿子特别回家换件衣服。只见她从衣柜找出干净的衣物。



打着哆嗦准备褪下脏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轻敲窗户的声响,身体不禁紧张地僵硬了起来。



神经紧绷的智寿子拿起附近的铁棒。不知道是谁说的,用铁棒敲击头部是对付尸鬼最有效的办法。首先以铁棒猛击头部,等到对方倒地不起的时候。再用利刃连续攻击要害,最后才以木桩抵住伤口。只要依此要领,弱不禁风的女子或老人也能打倒尸鬼。



握紧铁棒的智寿子来到窗边,敲击声仍未停止。



“……是谁?”



“是我。”声音依稀难辨。



“你是谁?”



“我是正雄。”窗外的声音回答。



智寿子尖叫一声。复活的正雄让她想起过去的不愉快,其中又以博巳和智香受到欺负的记忆格外的鲜明。没错,正雄是个素行不良的青少年。



“……大嫂?你是大嫂吧?让我进去,我现在需要帮助。”



这孩子撒起谎来脸不红也气不喘,以前总是以猥亵的眼神盯着智寿子。



“求求你,大嫂。我就快没命了。大嫂是我唯一的希望。大嫂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袭击你、袭击大哥或是袭击爸爸——还有智香。我可以向你保证,求求你救我一命吧。”



天性凉薄性情残暴。缺乏推己及人的同理心。不可以相信他,智寿子心想。为了达到目的,正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智寿子握紧铁棒,静悄悄的转开窗户上的锁。她算准了自己与窗户的距离,无声无息的举起铁棒。



“……你可以进来了。”



4



逃出建筑物之后。蒙胧夜色中的景象让安代领悟到自己正位于山入。幸好囚禁安代的建筑物位于部落的最下方,躲在阴暗处的她矮身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来到村道的人口。看来应该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安代同情律子的命运,却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人类总是对生命十分执着,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的饵食。一想到入夏之后来往于医院的村民,无论是不幸死亡或是逃过一劫的人,都令安代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因此她必须回到村子,让村民知道山入就是恶鬼的巢穴。到时村民一定会杀奔山入。律子和阿彻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总有一方非死不可。”



可惜找不到和平共存的方法,安代心想。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安代的家人尚未遭到毒手。事实上除了武藤之外,医院的同事全都死了——安代希望他们真的是死了。小雪死了、聪子死了、清美和其他人也被恶鬼杀死了,或许他们也在黝黑的监牢当中惨遭杀害。如同安代差一点面对的命运;可是安代无法憎恨律子。也无法憎恨阿彻,她打从内心同情两人的遭遇,祈求上天让律子和阿彻恢复成人类。



如果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总有一方非死不可。至于该死的是哪一方,安代很自然的想到律子和阿彻他们。原因很简单,因为安代还没死。那种厌恶自己的感觉、那种矛盾不已的心态,或许律子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些感情吧。



为了远离刻骨铭心的痛苦,律子让安代逃走了。她希望安代找来村子里的猎人。结束这份苦痛。安代也想结束这份痛苦,她唯一的解脱,就是认定律子和阿彻也想寻求自己的解脱。



激励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安代在夜晚的道路迅速移动。之后,前方出现微弱的反光,以及野兽的低吼,安代顿时想起这阵子山入一带聚集了一大群野狗。



安代爬上石阶,转身逃入山中;野兽的脚步声却显然快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