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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 播磨动乱(一)(2 / 2)




因为无论遭受多少疼痛,就算身体被打烂,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她似乎打算让我脑震荡昏倒。



「……我才不会倒下呢……!」



踩著地板挺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崩溃时,良晴及时用脚撑著,然后再次挺起上半身。



自鼻腔流出的血停也停不下来。



尽管心中想著「呜啊这下惨了」,不过既然都走到这个地步,再惨也没差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喔?我至少被鹿之助救过两次命。上月城一次,还有梦前川这里一次……呕喔?」



糟糕。低头讲话时,鼻血从嘴巴里面满了出来。



这样就没办法讲话了,呸。



良晴发现如果不仰头就没办法继续交谈,就有点自暴自弃地抬头挺胸。



「……失礼了。你应该在无形中救了我更多次。所以只是救你一命……这样不够还你人情吧?」



「我只为了尼子家而战!不是为你!已经灭亡的大名家遗臣只能当个弃子!在我还没有舍弃对尼子家的忠诚心前只是个用完就丢的佣兵!才不是什么同伴……!」



山中鹿之助生为出云大名,尼子家的家臣之子,直到尼子家灭亡为止都在与毛利家战斗。



当尼子家败给毛利家而灭亡后,鹿之助并未仕宦他人,而是高揭「复兴尼子家」的大旗继续与毛利家作战。



率领尼子家残党一路战斗至今的鹿之助已经不知道遭到多少次背叛。



一而再、再而三被发誓结为盟友的人出卖。



就在差一点能够复兴尼子家的时候。



一开始的复兴战,鹿之助以怒涛之势夺回大部分出云领土。此时的毛利军主力正在北九州与大友家进行死斗,兵力空虚。



然而,鹿之助在攻打出云的主城,也是尼子家象徵──月山富田城时耗费了太多时间。原本攻下月山富田城后,复兴尼子家的大业就算是成功了。战局对鹿之助阵营有利,胜利近在眼前。但是,鹿之助却为了援救在石见战线遭逢危机的伙伴,暂时中断了对月山富田城的包围。鹿之助这种「同伴间义气大于眼前战功」的判断成为逆转她命运的契机。



原本和她组成同盟来对抗毛利,派出船只让尼子复兴军得以从隐岐群岛送往出云展开出云登陆战的盟友‧隐岐为清突然倒戈投向毛利家。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鹿之助大惑不解,只得和隐岐叛军战斗。击败他们后,毛利、吉川、小早川的大军早就回到石见──而月山富田城没有攻下。



鹿之助察觉到(隐岐大人的背叛是为了替毛利争取时间),预感自己即将战败的她在布部山与兵力高出一倍的毛利军进行决战。



毛利元就是有如计谋化身般的奇才,是策反的专家。



支援鹿之助复兴尼子家梦想的隐岐为清一开始拒绝了毛利的策反,不过在看到鹿之助将救援其他队伍的同伴看得比「拿下月山富田城」这个胜利条件还重要时,他感到失望,并做了「鹿之助打不赢毛利元就」的判断。



憨直的鹿之助只知道「信任同伴」。



她的宗家,尼子家被毛利元就的计谋弄得互相猜疑、不断内哄,半数成员自我毁灭。尼子家的家督受到毛利元就误导,以为用武威支撑尼子家的「新宫党」企图谋反而肃清了新宫党一门。这成为了尼子家灭亡的开端。倘若新宫党依然健在的话,相信毛利应该无法消灭尼子家吧。



因为从小就见识过这种惨况,鹿之助在暗自发誓「我绝对不背叛他人、不猜忌他人、不欺骗他人」。



鹿之助在布部山决战时丝毫没有退却,迅速在难以攻破的要冲摆下阵而握有地利,颇有能够与毛利大军一搏的气势。



然而,鹿之助想也想不到。过去本是尼子家领民的出云人民却背叛了她,泄漏了通往防守据点的秘密通道资讯给毛利军,导致主阵遭到来自后方的奇袭而落败。



就这样,第一波尼子复兴军陷入劣势,鹿之助也被赶离出云。



出云的民心倒向毛利家,已经没有人民会期盼尼子家复兴吧──



鹿之助知道了这点,但是她依然没有放弃梦想。



她对毛利家没有私怨。



她只是想阻止自己服侍的尼子家被人遗忘而消失。



在力量至上的乱世中还存有自己这种跟不上时代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如果那些「把力量决定一切,将背叛、篡位夺权视为理所当然」的人们不改变想法,这场乱世不就无法结束吗?



世上不是应该要有「就算遭逢无法克服的七苦八难仍然可以贯彻忠义、至死方休」的人吗?



所以消灭尼子家的毛利元就病逝后,鹿之助也没有停止战斗。



只不过,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怀抱相同梦想的伙伴、同志们一个个消失了。



或许是将战线拉到出云东方的因幡国时开始吧。



因幡的大名──山名丰国遭到家臣篡位而被赶出居城「鸟居城」时,当时还是流浪武士的鹿之助向他提出了「如果帮助我复兴尼子家,我和尼子十勇士就帮你夺回因幡」这项建议,并为山名丰国战斗、夺回了鸟居城与因幡国。



「你真的是为我而战,不会私吞因幡吗?」



山名丰国是个只懂做学问与风雅之事的文弱青年,不会打战。



他似乎对鹿之助老实献上因幡的举动感到不适应。



所以他恳求鹿之助成为山名家的家老。



但是鹿之助并未允诺。



「我只求复兴出云的故土。」



「这样我会无法安心。就算是形式上的接受我也愿意。」



「那我就形式上接受吧。直到夺回出云为止,我将会借用山名大人的力量。」



山名丰国哭著感谢鹿之助,甚至还在夺回的城堡本丸里面设置了鹿之助的房间,而自己则移住二之丸。



然而,山名丰国非但没有遵守与鹿之助的约定,在夺回出云的战斗协助她,竟然趁著鹿之助上战场离开鸟居城的时候倒向毛利阵营。



鹿之助只能够狠下心来率领尼子十勇士攻打山名丰国这位过去的盟友。



她没有憎恨山名丰国。



因幡是畿内通往出云的要道。



兵粮也在存放在因幡。



一旦被因幡拒于门外,尼子十勇士将沦为失去退路的孤军而灭亡。



所以不得不打。



对方不是擅长谋略的毛利家,所以鹿之助赢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杀死山名丰国。



她也不憎恨对方。



不管是谁都会受到利诱而投奔强大的毛利家。



人心看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憨直的鹿之助也开始明瞭了。



正因为如此,更证明了鹿之助的梦想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之物。



两人再会时,鹿之助扶起了趴在地上、有如惊弓之鸟的山名丰国,再次提出她的恳求。她述说起自己的梦想:



「山名大人,我将因幡还给你,所以能否请你在复兴尼子的战事中助我一臂之力呢?我不需要士兵,只向您借取兵粮和道路通行许可就够了。」



「鹿之助大人,您不杀我吗?」



「我的敌人只有毁灭尼子家的毛利家而已。」



「为什么?您为什么如此无欲无求?」



「我并非无欲。只是因为心中被梦想占满了。」



「我不懂。只要杀了我就能获得因幡国。因幡这块地对夺取出云是必要的吧?」



「如果做出那种不义之举而拿回出云,那还会有谁愿意追随尼子家呢?必须要怀有梦才能开战,否则战争就只是互相杀戮而已。」



然而,山名丰国似乎无法理解鹿之助的梦想。



「鹿之助大人,请听听我这个凡夫俗子一言。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人能够理解您的梦。您的心灵太过洁净,大部分的人无法像您那样活下去。」



「我并不洁净,而是世界太混乱了。这个国家需要有我这种高揭梦想的人。」



「鹿之助大人,梦就留在梦里吧。您的英勇事迹已经名震西国一带。何不仕宦于其他大名呢?」



「我的忠诚心只献给尼子家。忠臣不事二君。」



「不是真心的也好,拿出虚假的忠诚心也行。鹿之助大人,反正没有人可以看透别人的内心啊。」



「我办不到。」



「只要在心中保持忠诚,就不是背叛,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会背叛的人。」



「不对,我曾经向毛利家投降,结果却叛逃了。当时我从一开始做了欺骗他们的打算才假装投降。」



「那不算背叛,是战略的一环。为什么您要对自己严苛到这种程度呢?」



「太多条人命为了我的梦想而牺牲。我不想再弄脏这个梦想了。」



山名丰国感动流涕。「这次我赌上性命也要协助鹿之助大人」──这么说著的他再次提出了缔结盟约的请求。



鹿之助相信了他流下的泪水。



于是她再次奉还鸟取城与因幡国,然后赶赴实现复兴尼子家悲愿的战场,展开与毛利家的战争。



出云夺回战再次展开。



……



然而──



没想到当鹿之助置身战场时,山名丰国这个男人又开始畏惧起毛利家。



他又一次背叛鹿之助,投入毛利家的旗下。



退路遭断。



补给已绝。



我方军队因此大受动摇,彻底败给了毛利军。



鹿之助再一次于目标近在咫尺时被出卖,与悲愿的实现擦身而过。



山名丰国只寄来一封信,里头写著「举棋犹疑不定、没有固定立场。这就是凡人的写照。」



当鹿之助得知山名丰国第二次背叛的瞬间,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坏了。



(我只曾向月亮祈求赐予我七难八苦,但是我不记得曾经祈求见到人类肤浅的叛行、我不记得祈求过让自己无法再信任他人。)



就算她发出这样的哀号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说出云,就连攻打因幡所需的兵力、兵粮都没有。



即使她想起兵,可是连饱餐一顿都有困难,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梦想逐渐染土污秽。



共同逐梦的伙伴们一个个消失。



尼子十勇士的副将‧秋上伊织介叛逃至毛利家。



第三勇士‧横道兵库介、第四勇士‧五月早苗之介双双在与毛利家的战斗中阵亡。



接著,尼子十勇士的首领‧山中鹿之助──



再也不相信人了。



她发现自己只是被名为尼子家的往日亡魂附身的小丑。



所以才愿意沦落为盗贼。



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穷途末路的鹿之助打破自己『忠臣不事二君』的规定,进入播磨投身相良良晴的旗下。



或许是受到山名丰国第二次背叛的影响,让她内心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鹿之助的目的与手段颠倒了。



现在只有「对尼子家尽忠」这句话的甘美滋味勉强支持著濒临崩溃的鹿之助。



如果她不封闭自己内心的话就无法侍奉相良良晴。



对迈向天下统一之路的织田家来说,复兴尼子家之战不过是一场乡下人间可有可无的小比赛。



对织田家的家臣团而言,出云应该不是他们想要的领国吧。



他们不可能理解自己的梦想。



绝对再也不要信任他人了。



如果再一次相信别人又遭到背叛的话,感觉自己到时候会丧失人性。



似乎会就此化为恶鬼。



所以她没有在心中对相良良晴、织田信奈发誓效忠。



应该没有才对。



未来也将如此。



已经无法再忍受遭人背叛了。



只相信前主人尼子家。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尼子家已经毁灭了……所以──」



所以,绝对不会背叛我。



「胡说八道!」



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不知何时。



相良良晴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很愤怒。



愤怒到双眼充血变成红色。



「山中鹿之助!你不是亡魂吧!你还活著吧?」



无言以对。



她双膝跪地、捂著自己的脸。



「我……只是个愚蠢之人……只要能留名后世,我就满足……了……」



「骗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你为什么在哭?」



不知道。



连尼子家灭亡时都未曾流下的泪水,现在却流个不停。



「……前鬼大人告诉我……我无法复兴尼子家,会败给毛利家后被处死。他说那就是我的命运。」



「不管有多少那种命运,我要把它们扭转给你看!」



「……这样下去我会无颜面对因为我的荒唐梦想而死去的同伴。所以希望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至少能为了别人……为了其他人的梦想而死。」



她明明已经不再信任他人了。



可是半兵卫与官兵卫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同伴的样子深深打动了她。



破碎的心为之动容。



她想著,为了报恩、为了拯救官兵卫大人,只有献出这条性命一途。



「不准!我啊,绝对不会让你用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方式留名于世!」



被抓住了。



被相良良晴抓住了。



不只身体,就连心也被他揪住。



数日不见,她发现这个人的变化好大。



「还活著的人竟然不要命去送死,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要不然就没办法向半兵卫交代了吗!给我活下去!」



「……谁都无法理解我的梦想。」



「有我们在!我们会复兴尼子家给你看!我们相良军团会持续看顾,让山中鹿之助的梦想延续下去,我们会一起陪你战斗到最后一刻!所以给我活下去!」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迷惘。



留下的泪水都是货真价实的。



全部都是出自真心。



她明白这点。



就在为了拯救官兵卫大人的性命而决定舍弃自身性命时。



这个人也一定在同一时间决定为了拯救同伴而舍弃自身性命。



即使自己死了,只要梦想、志向有传承给同伴继承,这样就不算死亡。



是啊。



鹿之助终于理解──我已经成为相良军团的一份子了。



「我向月亮发誓!我到死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这不只是对君主的忠诚心。



鹿之助在黑暗中找到了更加自由宽广的深邃光辉。



「……我到死也不会背叛主公您。」



她攀在良晴身上放声大哭。



皎洁的月光下。



有一群公主武将远远看著鹿之助与良晴的拥抱。



主将去宇喜多的阵地了!这样下去鹿之助大人会死啊!──她们慌张地骑马赶来。一看到鹿之助与良晴在河岸边准备要决斗的样子,众人表示说:「那两位现在正赌上彼此的性命与大志在战斗,谁都不准出手」,紧急在梦前川前停了下来,并压抑自己观看两人的战斗。



她们是尼子十勇士。



「鹿之助主将又~~要打算自己一个人送死,实在是太见外了!」



「一开始还很担心,以为主将跟相良良晴这次死定了!」



「持续不断地战斗,我们尼子十勇士缺了一个又一个,人数明显减少许多。」



「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发誓跟随主将鹿之助大人直到最后、生死与共的终极笨女孩,啊躂!」



「相良大人能将我们的主将带到琉球的尽头!」



「这次轮到我们尼子十勇士解救黑田官兵卫大人了,嚄嚄~~!」



「有道理,有道理。」



一向只会点头的第二代副将‧尤道理之介今晚仍说出固定台词笑著点头。



不过,遭遇七难八苦就像鹿之助的天生体质。



相良良晴的脸色开始发青。



「那、那个,鹿之助妹妹?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我的脊椎……开始发出惨叫了……」



「不要,我再也不会离开主公的身边!」



「不对,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物理上的离开。」



「主公,请您千万不要舍弃我啊!」



「主将感动到失控了!得快阻止她!」



「出云尼子十勇士变成世界尼子十勇士的时刻到来啦!和相良大人一起到琉球的尽头吧!」



「有道理,再这样下去相良大人的脊椎会被挤断是也。」



尼子十勇士发现鹿之助抱良晴抱得太紧,快把他的脊椎弄断了。于是全体朝著鹿之助与良晴冲了过去。



「啊躂!」



「嚄嚄!」



「咕咕!」



「啾啾!」



「咦?道理之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啦!──井筒女之介抓著鹿之介的手臂,将它从良晴的腰上拉开。



得救了──松了一口气的良晴仰面瘫在河岸上。



尽管之前受过鹿之助的一般攻击,不过感觉最后那一抱对腰的伤害要大得多了。



尼子十勇士踏过良晴的尸体(?)冲到鹿之助的身边。



「啪叽、啪叽。」



「嚄嚄~~!!我好像踩到什么是也!」



「主将为了拯救黑田官兵卫而前往敌阵的决定是理所当然是也!」



「虽然尼子十勇士的中心人物不是死了就是背叛,只剩下我们这些怪名字的公主武将!可是主将你也太见外了!」



「下次再放著我们自己一个人去送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啊躂!」



「本人寺本生死之介,直到最后一刻都将与主将生死与共。」



「……对啊。我太专心想著已经死去的同伴,却忘了你们这些还活著的同伴……对不起。」,鹿之助低头道歉。



「别客气。山中鹿之助像那样一心一意朝著眼前困难横冲直撞是很平常的事,不用在意啦。」



「长期仿徨于草丛中的主会不相信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主将需要一位活生生的君主是也。有道理,有道理。」



「……我太笨了。对啊,我有这么多的朋友啊。」



「跟著我龟井世界之介,大家一起奔向世界吧!」



「我知道了。往后请和我一起以相良家家臣的身分生死与共。为了回报主公挽救我这条命的恩德,不,是为了自己!不论如何都要拯救黑田官兵卫大人!虽然这将是彻底拚上性命的战斗,但是还请各位协助我吧!」



「彻底!」



「瞭解!」



「有道理是也。」



「嚄嚄~~!」



「……主公……鹿之助太幸福了……真的很感谢你们拦住了我……!」



鹿之助感动落泪,惹得尼子十勇士们也喊著「主将!」「主将流下的不是悔恨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泪水」「好帅喔!」「出云第一的美人!」并一起哭了。



「啊啊!?主公怎么了!全身破破烂烂的!到底是谁伤害了主公!」



这时鹿之助终于发现良晴的惨状。被尼子十勇士搀扶起身的良晴开口说:



「痛痛痛。总之这样一来可靠的勇者全都到齐了,然而救出官兵卫的这条道路相当难走,不能手持长枪一个劲儿猛冲。必须先用诱敌部队在战场上面拖住宇喜多直家,然后趁隙潜入书写山救出官兵卫。这种复杂的作战光靠我们无法做到,因此要借用前鬼的力量。」



「是!我们知道了!主公!」



「相良大人,那位打扮像公家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简直不像是战国时代的人物。」



「尽管是名脸像狐狸的贵公子,但还真是充满谜团呢。咕~~!」



「前鬼是式神喔。」



「式神?」



尽管身体构造有些不同,不过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活人喔。只是称呼有点差异而已──良晴点头解释著。







姬路城的南边有座渔村。



渔村名字叫「英贺」,发音是「aga」。



英贺位于梦前川的河口。



村里面林立著本猫宗的猫寺与市场,乡间风情也充满了活力。



与其称为渔村,倒不如说是港口城市。



良晴、鹿之助、前鬼缓缓走在这座渔村内一间杳无人烟神社的境内。



「如今我的主人无法执掌兵符,如果打算利用欺敌作战引开宇喜多直家以救出官兵卫──就只能仰赖英贺婆婆的力量了。」



前鬼走到一间被苍郁草木盖住的古祠堂前开口说道。



「英贺婆婆?」



「她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年纪超过百岁,然而实际的岁数却无人知晓。」



「是要请那位婆婆代替半兵卫大人接掌兵符吗?」



鹿之助这么问。



「既然已经将五右卫门、川并众派到大和执行盗取兰奢待的任务;率领引开宇喜多的欺敌部队与救出官兵卫的部队的指挥官只能由山中鹿之助及相良良晴担任,此外别无人选。」



「你要我当忍者吗?」



「我只懂得横冲直撞。尽管擅长冲锋陷阵,但是不擅长复杂的部队指挥。」



「所以才会前来寻求英贺婆婆的协助啊。在战国时代,许多阴阳师也兼任军师。英贺婆婆更是其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



前鬼浅浅一笑,对著祠堂颂起真言咒文。



叽叽……



祠堂的门自动开启。



「难道那个叫英贺婆婆的人在这间祠堂里面吗?」



「正是如此,她是个怪人。」



「祠堂里面的样子好特别,有个通往地底的阶梯耶。」



「英贺婆婆窝在地底下。」



「简直像走进阴曹地府似的。」



「你不去吗,相良良晴?」



「我当然要去啊。」



「主公,我们走吧。」



「鹿之助妹妹,『主公』这个词让我听起来浑身发痒耶。」



「因为主公您是我侍奉的君主。你才不要叫我『妹妹』,好像被当成小孩子一样。请好好称呼我的名字。」



「……我知道啦。」



「哼。你们两个人的样子就像男人之间以拳交心呢。」



「前鬼大人你真失礼。我才不是男人,是少女啦!」



前鬼带领一行人往地下走去。



昏暗的地底大厅里有著玻璃制试管、天球仪、养了蜥蜴与蚯蚓的箱子、无数的书籍,以及滚滚沸腾的大锅。



一位在大锅前搅拌锅子婆婆看到前鬼后开口说:



「喔?真是稀客啊,你竟然会来到播磨这个乡下地方。」



看不出她的年龄,可能不只一、两百岁。



她披著破旧的披风,专心用巨大的汤匙搅拌沸腾的大锅。



良晴心想:这个婆婆与其说是阴阳师,倒不如说像个魔女。



「英贺婆婆,您看起来很有精神啊。」



前鬼和英贺婆婆似乎关系匪浅。



「嘻嘻嘻。你变成式神啦?明明你放出的式神让我的祖先大人吃了不少苦头呢。」



「没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我现在正在做收割那些因果的工作。」



「不过真是奇妙呢。基本上式神的召唤、缔约应该是成双成对的。话说我的祖先大人怎么了?」



「就如婆婆你所料,他正在太极的根源等著我。」



「果然如此。因为你的灵力强了那么一点点嘛,嘻嘻嘻。」



「没什么,我也快过去了。那家伙很怕寂寞,不去陪他玩玩不行啊。」



主公,他们在说什么──虽然鹿之助向良晴询问,不过良晴当然也听不懂。



「嘻嘻嘻。多亏你家的阴阳师,我这边做不成生意啦,连一只式神都召唤不出来。现在只能写些关于播磨的书来养家活口啦。」



英贺婆婆用尖锐的下巴比了比摆满整个书架的书籍。



「嘻嘻嘻。这些全都是我在打发时间时写的喔。」



唯一读完这些书的只有我那个不肖弟子黑田官兵卫而已──英贺婆婆这么说著。「不肖」这两个字的语气特别重。



「我游历了播磨一带,将这里的地理、历史、风土民情、妖怪故事全部记录下来。就算是这种书似乎对战争也有所助益呢。被霸权冲昏头的豪族们都用高价把书买走了。嘻嘻嘻。」



我推荐搜集了播磨怪谈故事的『播州巡行闻书』,现在买还打七折喔──英贺婆婆笑著说。



她的嘴巴里没有牙齿。



好可怕──这吓到良晴了。连鹿之助都有些受到冲击。



只有前鬼不为所动。



「哼。阴阳师与鬼怪的时代即将终结。播磨发生的灵异事件也减少了吧?」



「是啊,是少了。前鬼,你们切断了连接京都的龙脉吧?」



「是啊,我们是切断了。」



「我就像这样靠长年服用长生药养生,可以再活个百年。不过你跟你的主人会死喔。」



「哼,式神不会死,只是回归虚无而已。」



「使役你的阴阳师会死。因为她明明跟官兵卫岁数相近,身体却很虚弱呢。真可怜呀,嘻嘻嘻。」



「我就是为了不让她死,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唉呀,你不是为了帮助官兵卫才到这里的?我可不管那个弟子的事情喔。她竟然被什么南蛮科学影响而舍弃了阴阳道。」



傻傻跑去什么宇喜多直家的家伙那边,结果却被抓了起来,应该就要被处死了吧。那个小鬼头从以前就是个做事轻率的冒失鬼,死到临头都改不过来──英贺婆婆噘著嘴不断碎碎念地抱怨。



「无论官兵卫还是半兵卫大人,两位我都要救。期限只剩五天了。」



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啊……英贺婆婆闻言皱起了眉头。



「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天真的男人,还是我老了呢?」



「这件事不是由我,而是这位相良良晴决定的。」



英贺婆婆。



相良良晴。



双方正式互相报上名号。



「我是相良良晴,织田家的武将。担任对抗毛利家的司令官。看来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军师官兵卫即将被宇喜多直家处死。请助我一臂之力,阿婆。已经没有时间了!!」



「人称老身为英贺婆婆,不过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来著?对了对了,芦屋道海。是播磨的伟大阴阳师『芦屋道满』的子孙喔。好像是第六十代孙吧?」



「我记得芦屋道满这个人好像是平安时代的阴阳师耶?」



「嗯,正是如此。小子你年纪轻轻却知道不少嘛。」



「印象中芦屋道满在阴阳术对决中输给安倍晴明,最后被留放到了播磨?」



「小子你说什么?芦屋道满在京都的阴阳术对决败给安倍晴明而被赶出京都的故事都是谎言!那是代代担任朝廷阴阳师的土御门一族散布的传说。土御门家是安倍晴明的后裔,所以才会吹捧安倍晴明的地位啦。」



「为了吹捧祖先安倍晴明的名声,所以便贬低其对手芦屋道满吗?」



「就是这样。神话、传说往往无法如实流传到后世啊。想将历史写成著作传承给后世时,也经常会混入某些意图。要公平为历史留下记录是件困难的工作。仕宦于宫中者更是如此。老身在这方面就很公平。可以拋开私心光凭喜好写书。嘻嘻嘻。」



英贺婆婆这么说著。



过去在平安王朝时。



京都里有安倍晴明、芦屋道满这两位天才阴阳师。



阴阳道到了战国时代时已经步入衰败──在睿山的不灭法灯熄灭后更是如此──然而在繁盛的平安时代,阴阳道是用来观察天文、订立历法,甚至还包括了咒术,不仅是强大的新锐学问,也是一种技术。因此,不论是侍奉大和御所官吏的『朝廷阴阳师』,或是受雇于富裕贵族们的在野『法师阴阳师』,这些人在京都都相当活跃。



在阴阳道的黄金时代。



不知是被卷入京都贵族的政争里头,还是以受雇阴阳师的身分一头栽入危险的政争当中,总之芦屋道满因为失势而被赶出京都,回到了故乡播磨。



传说他使用阴阳术诅咒当时的关白‧藤原道长,不过却被安倍晴明破解诅咒,而实际情况却是计画让京都灵界防卫体系整并合一的『朝廷阴阳师』将恣意使用阴阳术的流浪『法师阴阳师』们一个一个逼出京都。



至于道满在京都的详细行动,远在播磨的英贺婆婆也不清楚。至少可以知道的是京都那边并没有留下道满在法力对决中输给晴明,或是诅咒遭到破解的证据。



不过,那两个人的确曾经在某个地方进行过法力对决,那就是──播磨。



距离目前毛利家与织田家激烈争夺的西播磨上月城很近的大木谷中还留有芦屋道满的坟墓。



不过奇的是,就是在播磨大木谷芦屋道满坟墓的正对面坐落著道满的劲敌,而且还是这个国家最强阴阳师、一手担起京都灵界防卫责任,理应是所谓「人生胜利组」的安倍晴明坟墓。



芦屋道满回到播磨后仍保有相当强的力量。因此道满的存在对朝廷阴阳师与法师阴阳师的整并构成阻碍,于是安倍晴明来到播磨这个阴阳道的根据地,并在大木谷进行法力对决打倒芦屋道满。但也有种说法,说是两人因为互不相让而同归于尽。



两人生前就是竞争对手,而且晴明出生于摄津阿倍野,是居住在京都的官吏兼「贵族」。然而,在播磨的各处却不知为何有好几个涉及晴明传说的地点,简直就像是他追著道满而来一样。



看来晴明追著道满来到播磨似乎是事实喔──英贺婆婆笑著说。



「总而言之。安倍晴明与我的祖先芦屋道满算是孽缘,不是传说中那样充满杀伐之气的关系。不过,他们的确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曾经在播磨这里赌上一切进行法力对决,不过那比较像是感情越好越会吵架那样吧。嘻嘻嘻。」



当然,道满在播磨的对战中一败涂地的传说也是假的,晴明那个时候也倒下了,双方是同归于尽,因此才会同时建了两人的坟墓──听到英贺婆婆的说法后,良晴不禁歪头疑惑。



「我记得安倍晴明应该是死在京都吧?」



「到他们那种程度的大阴阳师,就算失去肉身也可以用反魂术、生活续命之法复活。只是如今这个战国时代的大地之『气』变得萎靡,如果不舍弃肉体变成式神的话,就没办法做到相同的事情。」



前鬼苦笑著说:「婆婆,以前的故事要讲是讲不完的,先放一旁吧。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阿婆你说是芦屋道满第六十代孙,你们家族也太兴旺了吧?」



「活太久,以前的事早忘了。嘻嘻嘻。不过我的祖先大人芦屋道满跟那个狐狸附身的嚣张阴阳师打了相当久的时间。简直就是……」



「总之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吧,拜托了。」



「该怎么办呢。嘻嘻嘻。」



「已经拜托五右卫门去救半兵卫;我们则是要将官兵卫救出书写山!」



「喔?我对书写山倒是很熟。也曾经画过那边的地图。」



「运气太好了!」



「我知道所有播磨的事情,那些知识可以卖个好价钱嘛。嘻嘻嘻。」



前鬼对英贺婆婆说明了计画。



鹿之助要代替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半兵卫率领牵制部队渡过梦前川,将宇喜多直家从书写山引出来,并做出跟半兵卫一样的精采指挥,好让战况陷入胶著。



而良晴就趁这个机会代替前往东大寺的五右卫门扮成忍者,并与前鬼一同潜入书写山,找到并救出官兵卫。



「真是个粗糙的计画。嘻嘻嘻。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武将要运筹帷幄,而小子则是要变成忍者?一般来说要花十年的修行才办得到喔。」



「那就来不及了。毛利主力军进入播磨后,官兵卫就会被处死。可能只剩五天时间。所以才希望借用阿婆你的力量。」



「多亏了前鬼他们,老身的阴阳师生意做不成了。官兵卫那小鬼头也抛弃了阴阳道而改迷南蛮事物,老身没道理出手相助。」



「请再考虑一下!拜托了!」



「小子,要我帮忙的代价可是很高的喔。我的式神已经消失了啊。」



「式神?」



「等你死后灵魂归我所有。嘻嘻嘻。当人类生命结束时就变成鬼为我做牛做马。这就是条件。」



等等,万万不可──虽然鹿之助打算阻止,不过良晴却丝毫没有犹豫。



「我知道了,就给你吧!」



英贺婆婆端详了良晴的脸一会儿。



「喔……你这家伙不过是个小伙子,却有些英杰面相呢。对你重新评价了。」



「这可多亏了我家主人薰陶呢。」



前鬼苦笑著说。



「可以,小子。做鬼的事情是骗你的。感谢前鬼跟竹中那个小女孩,我已经不干阴阳师了。就把这个当成身为阴阳师最后的工作吧。」



「咦?阿婆,那代价……」



「身为宿命仇敌的芦屋道满后裔与前鬼能够携手共斗,这件事很适合用来点缀阴阳师历史的最后一刻啊。」



「咦?咦?前鬼他到底是……?」



「而且这世上没有一听到要为了不肖弟子出卖自身灵魂却能够即刻答应的君主。老身无法弃你不顾啊。你们啊,能够跟上我的训练吗?」



「真的假的?阿婆谢谢你!」



「大人,真是太好了!」



「小子,我还没老到可以被你叫阿婆喔。嘻嘻嘻。」



英贺婆婆与良晴、鹿之助定下约定,将会针对两人进行个别训练,好让他们那个欠缺斟酌的计画能够顺利成功。



光靠几天的修行绝对无法学成十面埋伏之技,因此她改教率领欺敌部队的鹿之助芦屋家家传的奇门遁甲兵法。



至于以敢死队身分潜入书写山的良晴,她则是传授一项阴阳道自古相传的法术「隐形之术」──也就是可以让自己身形消失不见的法术。



她发下豪语要各自在三天的修行内教完。



「话虽如此,外行人也不可能在三天内学完那些不得了的法术。正式上场时你们还是各自需要前鬼与老身的协助。没问题吧?」



「……谢、谢谢你……!」



良晴欣喜若狂。



终于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一丝光明。



他不禁喊著──官兵卫你等我!



「喂喂相良良晴。这是将原本应该用更多时间做的事压缩在三天内,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训练喔。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前鬼,我知道啦!相良军团的反击终于要开始了!」



「是的!我也做了特攻!玉碎!力战而亡!的觉悟,我会好好努力!大人!」



「鹿之助妹妹,那三个词都不能说出口的啊。」



「我才不是小孩子。大人请您直接称我为鹿之助,不然太见外了。还是说大人您内心不把我当同伴吗……啊啊,又是一场七难八苦……!」



呼~~呼~~呼~~不知为何鹿之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哎……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鹿之助。」



「……可以请您用更粗鲁、更敷衍、更粗暴的方式直接叫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啊?不管了。半兵卫的事情已经交给五右卫门,无需担心。这下子总算能够看到困境的出口了。」



「喔?相良良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家主人的名字了?」



「……咦?这么一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哼。主人总算被相良良晴认定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了。应该算可喜可贺吧。」



「……或许吧。我应该是发觉把半兵卫当小孩子看对她太失礼了。」



「这个意思是说有著成熟体态的我比半兵卫大人还要年幼吗?一定是这样吧。大人您一定是在脑中这么想吧?在脑中觉得我很幼稚吧?啊啊,真是七难八苦……」



「不要一直没事找事让自己消沉啦!话说回来,蹭腿妖还在睡吗?喂,快起床!」



蹭腿妖那小小的脸「呣?」一声从良晴的胸口钻了出来。



尽管看起来像是只手掌大的小狗,却是官兵卫、千利休合力召唤的人工精灵。



「……要是被婆婆发现,我就会被丢到锅里煮了。抖抖。」



「不会让她那么做啦。到书写山时还得靠你的鼻子找出官兵卫,所以正式上场时拜托别睡著了。」



「不要把蹭腿妖丢到锅子里煮,不要煮人家~~」



难得见到未来的希望,相良军团三位成员间的气氛都变得热络起来。



还要加上一只。



英贺婆婆一边搅拌锅子一边嘟哝说:



「唉呀唉呀。还以为那个小鬼头只能抱著多余的知识,永远都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她居然找到不错的君主嘛。」



不过,小子,你得跟我做个约定──英贺婆婆盯著良晴这么说: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放弃训练。一旦中断训练就无法学会隐形之术。记住啰。嘻嘻嘻。」



「是,我知道了!那就马上开始进行训练吧!」



良晴拍了胸脯做出保证。



噗叽!



「好痛、好痛喔!」



蹭腿妖被用力槌了一下,差点被打扁。



「啊……抱歉。」



「这是先打扁人家让肉变软变好吃的准备对不对?不要煮人家、不要煮人家!」



「你对锅子有什么心理创伤吗?」



相良军团的反击就定在三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