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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敦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悬在空中。



当我们落地后,继续穿越外科病房的走廊,冲过内科病房的走廊,又跑过妇产科病房的走廊。走廊上有病人、有孕妇,也有中年妇人、有小孩子,还有护士、有医生。我们完全不顾这一切。



走廊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会撞到人?——因为有敦子。因为敦子即使在满是路边摊的街道上也可以通行无阻。



模糊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医院!」



为了闪躲我们而屁股撞到墙的护士尖声叫了起来。敦子不理会她,继续奔跑着。她跨着大步,轻盈地跳跃着,紧紧握着我的手。



从正门跑出医院大门后,她仍然继续奔跑。她到底想去哪里?



和那天一样。



我们沿着国道奔跑,冲进了日落后杳无人烟的公园,敦子才终于停下脚步。



「到这里就安全了。」



敦子用力喘着粗气说。



「什么……安全了?又不是我们……杀……那个大叔……」



我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刚才跑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停下来之后,才发现陷入了缺氧状态。视野变得清晰,心脏发出哀号。这样很好。因为这代表灵魂还在身上。



敦子用力呼吸,一派轻松地看着我的脸。



「万一被警察问话,不是很麻烦吗?这种时候,要先逃了再说——这个世界很大,只要逃得远远的,就一定有办法。」



她说完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哪个笑点,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上次也说了相同的话——当时,我满脑子只想死,敦子把我带离了道场后,不顾一切地奔跑,来到校区外的陌生地方停下了脚步后,用一派轻松的毅然表情对我说。



这个世界很大,只要逃得远远的,就一定有办法。



我们继续笑着。觉得乌鸦的叫声很滑稽,觉得经过我们眼前、身高相差悬殊的情侣很滑稽,觉得缺了角的长椅很滑稽,觉得写着「果粒柳橙汁」的空罐很滑稽,我们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



我被骗了吗?



原来小昴是阿太,肉包子是小昴。



的确,即使是那个长相俊俏的阿太拜托我,我会为了实现肉包子的心愿这么拼命吗?我也不敢保证。我终于了解肉包子为什么一脸严肃地跪着恳求我,因为他是为了自己。我却以为是两个少年之间的友情,实在天真得可笑。



当时——算了,令人感动的父子重逢并不是经常有机会看到的,即使那对父子的外型不怎么样,在眼前紧紧相拥的身影比电影更打动人心。



——正当我这么想时,敦子突然向紧紧抱在一起的父子跨了一步,把什么东西打落在地。是水果刀。



一看病床,鲜血像放烟火般溅在洁白的床单上。



谁的血?我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子,大叔白色马球衫的背后被鲜血染红,血迹正慢慢扩散。



死亡的记忆顿时在脑海涌现。我不需要见证周遭的人死亡的瞬间,我的脑海深处已经烙下了死亡的记忆。死亡一点都不凄美,只是变成一片空白,然后消失而已,就这么平淡。



我居然想见证这样的瞬间,这太好笑了。



**



我不假思索地奔跑。冲下楼梯时,两格并作一格往下跑,最后一口气跳下五格楼梯。



我完全没有担心万一跌倒怎么办?万一撞到人怎么办?好像有人骂我们,但我根本不在意那个人怎么看我。



总之,我的心情畅快无比。



在冲进一个公园停下脚步后,我对自己一直为这种事胆战心惊感到可笑不已。太滑稽了,太可笑了,我笑个不停。



我和由纪一起坐在长椅上,喝着在自动贩卖机买的果汁,嘴里甜腻腻的。我看着空罐上写着的:「果粒柳橙汁」。



早知道我应该买运动饮料,就像由纪一样,而且还是宝特瓶的。她太聪明了。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说:「果粒好恶。」放声大笑起来。



——对了,由纪刚才笑了,她放声大笑了。



由纪仍然喘着粗气,咕噜咕噜地喝着运动饮料,看到瓶身上写着:「含有消除疲劳的胺基酸」,觉得好讨厌哦!



爱笑、爱哭、爱发脾气,有强烈的正义感,也很心软……这就是以前的由纪。所以即使她有话要说,眼泪也会妨碍她说出口。



对了,「小狐阿权」。



小学四年级上国语课时,每个人都要轮流说感想,但由纪说到一半就泣不成声,无法说到最后。第二天,老师把她写在日记作业上的感想念给大家听,我记得当时听了之后很惊讶,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要传达没有说出口的想法,不但很困难,而且容易造成误会——她在日记中这样写着。



下次要努力在大家面前说出来。虽然老师这么要求她,但我现在才发现,正因为她的心情无法完全说出来,所以她才能写出那么多东西。



原来书写对由纪来说,是最能够传达心意的方法。



因为阿嬷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是照护之类体力上的问题),她没有时间笑,也没有时间生气,所以变得面无表情,时间一久,甚至忘记了真正的感情。所以由纪说的话都不是发自内心,只是藉由阅读培养起来的想象力,说一些场面话。当然,她写出来的文字也一样。



所以,我无法相信她。



我一直这么以为。但或许是因为由纪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令我感到寂寞,所以我自己内心才擅自这么认定。



由纪只是放眼遥远的世界,所以觉得再大的烦恼也算不了什么。日常生活中的眼泪和欢笑在辽阔的世界中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世界很辽阔。在我没有经历失败之前,我也曾经这么认为。照理说,世界的大小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我是否已经完全理解、接受了由纪想要表达的想法?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



我说出了反覆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后部分。



「咦?」由纪抬起头。



「大叔有这本杂志。别看他那样,他是文学爱好者。」



听我这么一说,由纪沉思片刻,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默默地递给我。是信吗?



我接过来后,打开一看,有一张手掌大小的小纸片,而且是用胶带把小纸片黏起来的。我放在路灯下一看,发现白纸上有绿色的格子,是稿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字。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是由纪的字。



「这是什么?」



「牧濑给我的。他一副得意的样子,莫名其妙,这明明是我写的。话说回来,只有结尾的部分回到我手上,真是太厉害了。」



真的很厉害。



牧濑是经常和由纪在图书馆约会的男朋友。小仓不是车祸死了吗?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这些纸片的。难道是小仓的家人给他的?不,搞不好是他去向出版社拿的。总之,这些纸片又回到由纪手上,然后又转到我这里,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这种感觉,好像从遥远的国度漂来的瓶中信,好漫长的旅程。我用手指抚着由纪小巧工整的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小夜走钢索〉原本是我写给你一个人看的,但我把书包忘在学校……」



由纪深表歉意地说。大叔说对了,她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



「没关系。我想我看完之后,一定会建议你去投稿。啊,但我可能会要求你用笔名。」



「为什么?」



「虽然我知道你不能用自己的本名领奖应该很不爽,但如果用你的真名去投稿,别人不就知道你在写我吗?那怎么行,如果主角是特定人物就没意思了。」



「你说得好像很内行。」由纪笑了。



「当然啦,我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说一下。也许只有我会犯下这种只因为一次跳跃,就放弃全部的愚蠢失败,但这种细节的设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读者发现也许自己也在黑夜中走钢索,不是吗?」



「太酷了。」



由纪用力鼓掌。



「敦子,你实在太厉害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这么多,我被你感动了。」



因为大叔说他喜欢〈小夜走钢索〉,所以我才会这么想。虽然不知道大叔是不是在他最讨厌的女高中生身上看到了自己,但他一定在看的时候连连点头,深有同感,才会觉得好看。不过,由纪难得称赞我,我就不提这件事了。



——由纪的手机响了。有人传简讯给她。



「是小昴,不对,是阿太传给我的……他说大叔和肉包子,不对,是小昴都平安无事。」



是吗?原来大叔平安无事。之前我那么喜欢他,没想到一离开医院,直到前一刻为止,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由纪把简讯出示给我看。



对不起,我骗了你。因为姐姐的那个日本第一的朋友相救,阿太(其实是小昴)的爸爸平安无事。之前,我们在商量后决定,万一失败,就说想削苹果,不小心手滑了,小昴的爸爸也答应这么说。如果有人问你,也请你这么说。昴(其实我是阿太)。



医院发生的事似乎是有计划的。那两个小鬼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利用由纪,不知道很可能因此受到可怕的报复。留言预告杀人的可能是那两个男孩,这么说,我也算成功完成了保护大叔的任务。



当时,看到小昴从枕头下拿出水果刀时,我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我没想到自己的反射神经还这么灵活。日本第一的朋友,这句话听了真舒服。



如果我不在意社群网站上的那些留言继续练剑道,不知道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进入黎明馆后,在高中联赛中表现出色?……也可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进入高中后,虽然大家对我抱着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表现却不如人意,最后还是放弃。



话说回来,我因为练剑道而救人一命,这不是很帅吗?我就是为了这一天而练剑道。因为上天不会毫无目的地出借才华——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了,所以我才能放马后炮。



我把刀子打落固然很神勇,但老实说,看到鲜血在大叔背后慢慢渗开时,我觉得很不吉利。



真伤脑筋。我这么想着,转头一看由纪,发现她脸色苍白。



继续留在这里,由纪会死。



于是,我带着由纪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之前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我记得那次是由纪来道场,说要放弃剑道。当老师和由纪的妈妈说话时,由纪茫然地看着写着「黎明」的旗帜。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由纪继续留在这里会死。



如果不逃离这里,由纪会死。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地拉着由纪的手,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感受不到死亡的气息。



虽然我对由纪说,逃离医院是因为「太麻烦了」,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由纪只不过脸色发白,我却觉得她会死,我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人类是坚强的动物。



因为大叔流了那么多血也没有死。



病床的床单或许没办法,但他不应该穿白色的马球衫嘛!他是大叔,应该穿苔绿色或深咖啡色之类的颜色,也许看起来不觉得他流了那么多血,真是混淆视听——我本来想对由纪这么说,但还是闭了嘴。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在庆幸小昴没有变成杀人凶手吗?



她的样子真可爱,真希望她男朋友可以看到这样的她。他为由纪把她之前写的稿子拿了回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当场感动发誓,我会一辈子保护你。好讨厌哦,我也来留言预告杀人好了。我记得他好像姓牧濑?但他一定不是那种会去看「死亡预言书」的笨蛋。



啊,我也好想交男朋友。大叔……不,我要交和我同年龄、像大叔那样的男生。



——啊,我肚子饿了。



「我们难得见面,一起吃完晚餐再回家吧!而且,我们也要互相交流一下这个暑假做了些什么。」



「就穿这样?」



由纪笑了起来。运动服。反正没有人看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由纪的稿纸纸片放回信封,交还给她。她男朋友辛辛苦苦帮她找回来,而且,还说他一副得意的样子,所以应该让由纪好好保存。



由纪默默地接过信封,拿起空宝特瓶站了起来。



「要去吃什么?」走出公园后,我把果粒柳橙汁的空罐丢进公园入口旁的垃圾桶,由纪把宝特瓶和——白色信封丢在上面。



「嗯?」我看着由纪。



「反正你已经看过了,留着也没用。」



她若无其事地说。之前曾经让我耿耿于怀的〈小夜走钢索〉……的原稿。虽然只是纸片而已……结果,我又笑了起来。实在太滑稽、太好笑了。



我很想用力握着由纪的右手用力奔跑,就像上次那样——



*



敦子突然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如同明灭的仙女棒,太阳也渐渐地消失了光芒。



自从那天敦子让一心想死的我了解世界有多么宽广后,她成为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人。我打算有朝一日摆脱家里的地狱时,我要向敦子道谢后,离开这个城市,没想到发生了那件事。



在高中毕业之前,在向她道别之前,我一定要让敦子恢复原来的样子。那一直是我的目标,但是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不——



敦子的黑夜结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结束了黑夜。



「黎明」——挂在道场的旗帜上写着敦子喜欢的这两个字。我猜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敦子,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我背对着敦子,用有着丑陋疤痕的手背擦着眼泪。



小夜并非身处架在深谷的钢索上。



站在黑暗中的小夜为脚下腾空忍不住颤抖,为背后似乎追来的动静感到胆怯,满脑子只想着不要跌下钢索,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然而,当黑夜结束后,她一定会哑然无语,三秒钟后,一定会放声大笑。



因为,她脚下的钢索放在又粗又牢固的桥上。



支撑小夜的桥比小夜以为的更加牢固,而且并不长。



小夜迎接黎明后,可以在她中意的地方建造新的桥。



走吧!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



补充



八月二十八日(五)



**



今天下午开始举办「音乐会」。我和志工团体的人一起摇着铃铛,把脑袋放空,摇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让心情变得很愉快。



不知道由纪今天有没有去图书馆。她最近比较少看书,而是花更多时间用功读书。



在别人眼中,会觉得以她的程度,考附近的大学绰绰有余。但她立志要考取东京的大学,让那些说这种话的人闭嘴。我问她:「既然你有这种野心,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她回答说:「因为你没有问。」她似乎打算以后住在国外。



上个星期见到她时,她的眼睛下面出现了黑眼圈。熬夜用功虽然是好事,但由纪也应该找时间活动一下身体。



我已经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单独完成之前和大叔两个人做的事,现在,我还敢站在梯子上换灯泡。



一开始我还不敢。虽然把梯子放在走廊上闪烁的日光灯下方,却站在梯子旁犹豫了半天。这时,阿啰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换?」我不想再被卷入意外了。结果,就这样站上了梯子,实在太简单了。



我想成为照护师。也许可以读个大学或专科学校,进剑道社。不过,以后的事很难预料。



三天前,大叔的儿子小昴死了。



我当天就听到了噩耗。我一个人在打扫大厅时,小泽阿姨告诉我这件事。其他职员都每个人包了三千圆的奠仪,草野,你要包吗?我原本想包一千圆,但这么一来,我就没钱买刚好那天推出的十月号《茱丽亚》杂志了,所以我只出了五百圆。我不能不买刊登了LIZ LISA的皮包和皮夹的特集。



令人惊讶的是,大沼阿姨还邀我:「要不要一起去参加葬礼?」我当然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殡仪馆见到大叔。大叔九月就会回来「银城」工作,那时候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



那次之后,我和大叔通了一次电话。他打电话到事务室,馆内广播找我去接电话,我不能不去。大叔为把工作都交给我一个人做感到抱歉,也感谢我让他和小昴重逢。这都是由纪的功劳,因为大叔在这里工作这件事并不是我告诉由纪的。



由纪说,因为闲着无聊,想去当志工,参加了朗读会,结果就遇到了那两个男孩。找大叔的过程很辛苦,幸好最后顺利解决了问题。由纪当志工?虽然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既然由纪这么说,况且已经结束了,所以这些问题根本不重要。



大叔,你根本不需要向我道谢。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小昴活着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在殡仪馆遇到大叔,我也不可能说出激励他的话。「请节哀顺变」这种老套的话让大沼阿姨说就够了。



大沼阿姨目前正为两件事感到烦恼。



第一件事,就是小昴病故后,大叔会不会自杀。她一下子把我视为情敌,一下子又很热络地找我商量:「你觉得我能够为孝夫做什么?」欧巴桑的思考回路让人无法捉摸。



大叔绝对不会自杀。包括我在内,那些畏畏缩缩地躲在自己壳里的人往往很顽强,那些觉得无法做出躲在壳里这种丢脸事的优秀人才,才会自杀——我没有对大沼阿姨说这句话,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但是我觉得大叔和大沼阿姨很配。



希望他们交往顺利,大叔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大沼阿姨的另一大烦恼是水森奶奶,也就是由纪的阿嬷。



水森奶奶出院后,再度回到安养院。虽然她说话的态度总是高高在上,对其他职员也很客气,唯独对大沼阿姨特别严厉。她叫大沼阿姨「藤冈」,没事就对大沼阿姨大发雷霆。这件事,真的让我也觉得很头痛。现在我终于了解由纪之前为什么没有把心里的苦说给我听的原因了。如果自己家里有这种人,而且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虽然血缘关系很重要,但有很多时候,正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能看得开。



我和水森奶奶的关系很不错。我发现和老人之间也有合得来、合不来的问题。我很怕那个「你是不是叫我去死?」的坂口奶奶,不过大沼阿姨常帮我解围。



为了报答她,有一次,我问水森奶奶:「藤冈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水森奶奶说:「她把吃了兔子的狗杀了,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因为很不吉利,所以我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几天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虽然有点依依不舍,但比起这里,学校的生活更愉快,况且,还有文化祭和毕业旅行。



我没有把小昴的死讯告诉由纪,因为这不应该由我告诉她。



那个帅气的小男生一定会寄简讯告诉她。



*



一大早就和牧濑在图书馆约会。



敦子要在暑假的剩余时间,应该说是剩下的一大半暑假都在老人安养院当义工。她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补完体育课的缺课,但因为大叔这段时间休假,所以,老人安养院请她继续在那里工作到暑假结束。



上个星期和她见面时,我曾经问她大叔的情况怎么样,听说大叔整天都在陪肉包子。而且,老人安养院的大沼,就是那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女职员也喜欢大叔,正打算伺机而动。这是另一个姓小泽的欧巴桑在休息时告诉敦子的。



听那个人说,大沼看到可怜的大叔被女高中生恶整而打乱了人生步调,为了疗愈他受伤的心灵,故意下猛药,让他和女高中生敦子一起工作。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原来这也是表达爱的方式。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难以想象的事,那个大叔那么有女人缘这件事是最让我匪夷所思的。敦子说她不想和别人竞争,「大叔」的名字在她简讯中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敦子目前正在努力学书法,她还邀我在文化祭时写书法。好主意,我很擅长写书法。阿嬷还很健康的时候,在敬老节时,我经常在签名板上写书法后送给她当礼物。耐雪开花——这是阿嬷欣赏的女政治家的座右铭,不用花钱就可以搞定。



前几天,敦子用很丑的字在签名板上写了「人不活动身体就容易胡思乱想」送给我。她好像是在老人安养院写的。



容易胡思乱想。她说得完全正确。



自从那天之后,我没有去过医院。



剩下的暑假时间里,我和牧濑每三天在图书馆约会一次,其他时间我就在家里写小说,是〈小夜走钢索〉的纪实篇。这次写作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买了电脑,所以想写些东西做为纪念。写完之后,发现比之前被小仓偷走的初稿更精采,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糟糕。



目前,我还不打算给任何人看。



牧濑仍然想看到别人死去。



那天的隔天,牧濑用简讯把我叫去图书馆,急着想知道结果。虽然没有人送命,但我还是把在医院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听到肉包子刺杀自己的父亲,牧濑很懊恼自己当时不在场。我对死亡已经失去了兴趣,但看到牧濑这么懊恼,心里痛快无比。



——我看向坐在旁边的牧濑。



他正在绞尽脑汁地解答很难的数学题。休息的时候,他给我看那天模拟考的成绩。他的志愿栏内都是入学门槛很高的大学医学院名字,但他的成绩都是低空掠过的C级,因此,他现在根本没时间为其他事分心。



牧濑以后要当医生?饶了我吧!



他那透明资料夹型的垫板内除了英文作文写作要点以外,还夹着沾到血迹的纸片。当我告诉他,这是去年的新人文学奖的得奖作品稿时,他自以为是地解释说:「那个大叔一定是写不出更好的作品,所以才会想不开……」还一副很感慨的样子。你是猪吗?



——我打开手机,看着昨天晚上收到的简讯。



樱花姐姐,谢谢你把小昴的爸爸带来。



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和小昴一起骗了你。



小昴想要见他爸爸是想要杀了他。



小昴很爱他妈妈,但他爸爸因为当色狼被逮,他妈妈和爸爸离婚后,精神就出了问题,她害怕见人,也无法外出。之后,她就没再来医院。小昴经常哭着说,在爸爸被警察抓之前,妈妈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



但是,从某一天之后,小昴不再哭了。



有一次,那个被迫来照顾小昴的坏心眼亲戚阿姨告诉他,他的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那个阿姨真的很坏,即使小昴因为生病发胖,她也不帮小昴买新的睡衣。



小昴决定在死前为妈妈报仇,希望妈妈的病情能够好转。他似乎觉得只要爸爸死了,妈妈就可以出门了。但是,小昴不能离开医院,如果爸爸不来医院,他就无法下手杀爸爸。



虽然我不认为他妈妈的病可以这么轻易治好,但我想为小昴做点什么,所以,也和他一起找能够带他爸爸来医院的人,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很希望在我动手术前完成他的心愿,但只剩下十天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出现了。原本以为教会的人可能不行,但听你说「蟹猴大战」的故事时说到螃蟹复仇,我们决定找你。



当我们认识你之后,发现你和外表不一样,人很好,也很有趣。于是,我就和小昴说,利用你完成这个计划。



提出换角色的是小昴。因为我们不知道当外表看起来很健康的小昴拜托你时,你会不会答应,于是,我们决定演戏。



我们演得很不错吧?



但是,我们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你告诉我们的地狱的事。我们很害怕,曾经商量是不是停止报仇。不过,我们也有了一个疑问,不知道地狱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于是我们作出了决定,如果姐姐那本书的地狱比我们想出来的地狱更可怕,我们就停止计划。



但是,你没有把书带来,而且还说我们自己写的地狱书很可怕。所以,我们觉得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后决定继续复仇。



为了不让自己改变心意,我们用我的手机去了小学社群网站上连结的「死亡预言书」的网站,留言预告要杀人。



之后,就完全交给你了。其实我们还是很害怕,也思考了在报仇后,可以不下地狱的方法,结果,我们决定参加即使做了再大的错事,也可以获得原谅的教会。我们拜托冈姨,请她送给我们十字架的项链坠子。



那天早上,冈姨送给我们很漂亮的项链坠子,我们立刻戴在脖子上。项链坠子很重,让我们觉得不要说复仇,即使做更坏的事,也可以获得原谅。



然后,你遵守了约定。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平时小昴都耍帅说「我爸」,但看到他爸爸时,他脱口叫「爸爸」,我觉得他其实应该很爱他爸爸。



小昴前天死了。



那天之后,小昴的爸爸每天都来医院。小昴得知他爸爸被当成色狼是冤枉后很高与。他爸爸也帮他买了新睡衣,躺在棺材里的小昴穿的就是那件新睡衣,听说他们家是信佛教的,但我还是把那天拿到的十字架偷偷地放在小昴的睡衣口袋里。



姐姐,幸亏有你,我们才没有下地狱。因为小昴没有杀死他爸爸,虽然他妈妈的病也没有治好,但我想他在死前能和他爸爸和好,是一件很棒的事。



姐姐,这一切多亏有你,谢谢你。



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回到学校之后,我会见到我的朋友。虽然我以后也会结交新朋友,但小昴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姐姐,你也要好好珍惜上次那个日本第一的朋友。



姐姐,那就再见了。太一上。



我很犹豫要不要把这篇内容加在小说最后的部分,但还是作罢吧!



我跟敦子的故事和这两个少年的友情无关。



再见。我按下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