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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虚构的魔女(2 / 2)


「我才没有哭。」



边说尤莉小姐边用我的手帕擤鼻涕。怎么拿去擤鼻涕咧浑蛋。



「……那条手帕送你吧。」



「……谢谢。」



「……还要继续吗?」



「……我要回家了。」



接著她步履蹒跚地回去了。



她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哀愁。







「你被开除了。」



隔天。



我一如往常到组织上班,老大却只对我说了这句短短的话。



「等……开玩笑的吧?」



我无法相信这句话只能傻笑,但是老大以如假包换的冰冷双眼看著我。



「我是认真的。」



「……」



「听好了。这次委托的不只我们国家,还包含其他国家的请求。可是你搞砸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给我用那小小的脑袋想想。」



「……对不起。」



「这不是能道歉了事的问题。你搞砸害我的组织风评一落千丈,再加上你还在咖啡厅闹了一场。你的责任可不轻啊。」



「……有多重?」



「这么重。」



老大举起手指向我,藏于黑色手套内的粗糙手掌握著一把手枪。



枪口指向我的眉间。



「……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



我强烈地感受到,他明显是真的想杀我。



「这、这样……!」我拚命压抑颤抖的声音。「这样太奇怪了!我只是一次重要的任务失败而已不是吗?为什么一定得死,我一直在这间店工作──我可能还不够成熟,可是下次我绝对不会失败!所以,拜托……」



「现在马上给我滚,省得我亲自动手。」



「听我说──」



「就算我不动手,这个国家想杀你的人也比比皆是。你最好逃到国外。不过你的失败早就传遍附近的国家了,要是不逃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恐怕会没命吧。」



「……」



「如果可以,我也不忍心对如同我女儿一样的你下手。你最好能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你被开除了。」



既然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就把项圈拿掉让我自生自灭。之后是死是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不保护我吗?」



我费尽全力,只挤出这句话。



「废话。特务就是这样,只要没用了,哪怕是同伴也好、有用的人也罢,全都得解决掉。当然你也不会是例外。」



「……」



老大对不发一语,呆站原地的我说:



「小心点啊?别在出国前就被人做掉了。」



这是老大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尤莉放弃杀我回家的隔天。



我来到一如往常的咖啡厅。不,我今天原本不打算来这里,可是该怎么说呢?大概是突然想吃冷冷硬硬的水煮蛋吧。



我还算喜欢在露天座位看到的街景,今天也来到相同的座位。



「──呜呜!都是你害的啦。我会恨你一辈子!」



然而,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你只要乖乖被我解决,我就不会被组织赶出来了说,就能一直当间谍的说。我最讨厌魔女了!」



是尤莉。



她一面掉泪,一面坐在我的假人对面不停口吐怨言。她难道不空虚吗?



「我受够了……怎么会这样啦……?」



她在椅子上抱起膝盖缩成一团,放在大腿上的三角帽皱到令人痛心。



「不是因为你还不够成熟吗?」我把手放上她的头。



「什……!」



回头看到我,她又转头来回看了好几眼对面的假人,这才急急忙忙地擦了擦眼泪喊:「我、我才没有哭!」



「啊,是喔……」



要我再借你一次手帕吗?



「干嘛,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不是,我只是想吃这里的早餐套餐而已。你不也是吗?」



「……」她撇头背对我。「……就是啦。」



「不过你好像还没点餐呢。」桌上空空如也。



「……人家正要点啦。」



「那能连我的一起点吗?」



「为什么?我不要。」



「不是,不是我的份。是对面的我的份。」



「……好。」



「那太好了。」



我把假人随手一扔坐到她对面。



「……」尤莉默默瞪了我一眼。「我才不请你。」



「说谎不好喔?」我想那时我莞尔一笑。「你请客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我点餐啰。」



我举手呼唤服务生,只说了句:「平常的早餐套餐两份。」



在服务生回来前,我们彼此度过了沉默的时间。我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对她而言,这段时间似乎相当痛苦。



「……你想干嘛?」



在早餐套餐放上桌时,她用比刚才更带刺的语气问。



「你好像被赶出组织了呢。」



结束不知何时才会切入主题的无谓对话,我不多废话,在桌上轻敲蛋壳这么说:「昨天是打倒我的最后期限吗?」



「你怎么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从你开始坐在这里的时候。」



「那不是最刚开始吗?」



「在众目睽睽下大谈工作内容可不好呢。你是不是不太适合当特务?」



「……」



她闭上嘴。她对自己应该多少有所自觉吧。「所以,就是因为不够成熟才被赶出来的呢。真遗憾。」



「……都是你害的。」



「对方就算不是我也迟早会这样不是吗?」至少从她的实力看来。「只要被视为没有用处,你不是随时有可能遭到拋弃吗?不论对方是不是我,结果应该都一样才对。」



这是终将到来的命运。仅此而已。



话语甫落我又继续说道:「可是就算被赶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就结束了呢?不觉得凡事都能换个角度思考吗?」



比如说,一杯咖啡有人觉得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好喝,也有人爱加牛奶与砂糖。



又或者像某个女孩讨厌到吐得满身都是。



总而言之。



「就算是同一杯咖啡,味道也见仁见智。你说呢?现在被赶出来就换个角度思考吧。」



「……比如说怎样?」



「这个嘛……」我仰望天空,假装思考了一阵后,咬了一口水煮蛋。「那么,这样如何?」



然后──



「这是崭新的开始。」



我对她说。



──你离开特务组织,奉命前往更辽阔的世界。虽然算是半强迫地被赶出国,但以后只要成为更优秀的魔法师回来,那时你不就会大受欢迎了吗?



──你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帅气吗?



我对她这么说。



「……」



她又闭上了嘴。



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不如方才灰暗,恍惚地喃喃自语:「……帅气、冷酷又硬派。好像不错。」表情渐渐取回活力。



你那么喜欢冷硬派喔。



「你真的有时间在这里烦恼吗?在辽阔的世界中学习各种事物如何?你缺乏的是多样性。」



毕竟每次都对我使出魔力块就以为自己能赢,这种脑袋就很硬了。跟水煮蛋一样硬。



我在桌上放下一封信,起身说:



「总之就是这样。就当作庆祝你迈向新生活送你这个吧。请你一年后的今天再打开来看看。」



她收下紧紧密封的信封皱起眉头。



「我想我马上就会拆开耶。」



「啊,没关系。我用了不等一年就拆开里面的信会被烧掉的魔法,所以拆开的话就糟了喔。」



「根本就有关系的说……」



就说了不要拆嘛,她在说什么呀?



「那张信上写著旅行的经验,还有成为强大魔法师的秘诀。我想你好好修行一年后,一定会派上用场。」



接著我咚一声在桌上留下一枚金币,把假人摆回座位上,「那么接下来就请跟这个我好好相处,吃完早餐就快点离开这个国家吧。」并且这么说道。



她坐在假人另一头瞪大双眼。



「奇怪,不是我要请客吗?」她说。



我回答她。



「我骗你的。」







我抵达这个国家,然后差点喝下尤莉给我的毒咖啡隔天。



走在街上,我受到格外轻浮的男人(昨天搭讪我那个)邀约,来到某家咖啡店。尽管我心想「怎么又是这个男的」,他却一反昨天的样貌露出冷酷严肃的神色,于是我怀疑地歪著头,最后还是跟他走了。



然后,他带我来到这间咖啡店。



「我想请你帮个忙。」



莫名严肃的熟男大叔在柜台后方双手交叉,说明自己是特务组织的老大后,用更为严肃的神色说道:



「我们的特务组织里有个女孩子,名字叫做尤莉。昨天请你签名的就是她。」



「是喔。」



「我就直说了。能请你帮我把她赶出国吗?」



为什么?就在我想这么问时,他已经继续说下去了。「我们这次本来就是为了赶她出国,才会制定这个计画的。」



男人从柜台另一头丢来一本资料夹,上面写著「暗杀虚构魔女的委托」。



他催我打开来看,于是我毫不客气地翻开资料夹。



内容写著经历、外表皆酷似于我的魔女因为对社会有害,因此予以排除。要说有哪里不同,其实只有魔女名而已。我才不叫虚构魔女这种空虚的名字。



「没想到灰色头发的魔女居然正巧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国家。是我失算了。你应该不具有这种经历才对──不过这次委托,我希望你能扮演反派。」



「……」



「你的眼神在闪躲什么?」



「不,没什么。」我连话题一起闪躲。「那么,为什么要暗杀这个魔女?」



「说来话长──」



面容严肃的他摆出严肃的表情娓娓道来。



那是件往事。



他收留据说遭人遗弃的尤莉时,她才刚出生不久。可怜尤莉的男人将尤莉视如己出,扶养成人。



尤莉顺利地长大成一个乖巧、甚至可说是憨直的孩子。



她尊敬父亲的工作,并开始在他的职场帮忙。然而,她却绝望地不适合担任特务。她太乖巧了。



「我啊,没办法看到她长大。尤莉一脚踏进的世界没有她想得那么美妙。这是个烂泥般骯脏的世界。」



他只不过是对尤莉隐瞒,实际上甚至杀过人。藏在黑色手套中的双手肯定沾满鲜血,无法在光天化日下拋头露面──而他自己想必也心知肚明。



「所以你决定远离她。」



「就是这样。为此我才成立了虚构魔女的计画。」



「……」



他计画将暗杀虚构魔女的任务交给尤莉,要她寻找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的魔女,并以任务失败为由将她赶出家门。



然而因为我的到来使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就是跟你配合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体会无力感,却给她继续向前的动力把她赶出国家。」



「就是这样。」



「你还真敢把这么困难的问题塞给我呢。」



「我想身为魔女的你应该办得到才对。」



「请不要小看我了。」小菜一碟。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你成立的计画中,暗杀的魔女会是这种外表呢?」



「……」他沉默了一阵,「说来话长──」



「啊,这个故事请你长话短说。」



「……」他又沉默了一阵,「以前,我还年轻的时候曾经接受委托暗杀那种外表的魔女,可是我完完全全败在她手下。」



「喔?」毕竟对方是魔女嘛。



「然后我恋爱了。她是个强大、美丽又出色的女性。」



「是喔……」毕竟对方是魔女嘛。



「总之,那个魔女几天后就消失了,但那时的事我就是无法忘怀──再怎么说,她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对手。所以我才会这样,把她写在委托里。我还清楚记得那段时光,如今那是段美好的回忆啊。」



他摸摸黑色的手套这么说。



我想跟魔女的外表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纯粹是嫌幻想一个新的魔女太麻烦罢了。



一定是这样。



不过──



「为什么取作虚构魔女呢?」



我这么问,他便露出自虐的笑容。



「因为这是个虚构的委托啊。」







在那之后过了一年,我为了达成和那个魔女的约定,在旅行途中的咖啡店打开那封信。



信没有烧毁,却有几张稍微褪色的淡褐色便笺从中害羞地探出头来。



就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而言,信上的字体太过严肃而粗犷,犹如中年熟男大叔的笔迹。



「……真的全都是骗人的。」



什么旅行的经验、成为强大魔法师的秘诀,全都是骗人的。信中对这些只字未提。我看到文字渗入脑海中,上面写的却是恭喜我展开新生活的祝贺,以及偶而回家露脸等等、交到男朋友会杀了他等等、可是想看孙子等等,平凡无奇担心小孩的父亲写给女儿的信。



蠢毙了。



「奇怪,怎么了?升格考落榜打击这么大吗?」



在隔壁坐下的黑发魔女像是看到不成材的小孩般笑了笑。



「我才没有哭。」



「心里难受的话可以找人家谈谈喔?」



「我说我没有在哭啦,烦耶。」



我擦擦眼泪打了一下魔女的肩膀,但魔女──沙耶就像在说不会痛似地傻笑。



「不过真可惜,这是第几次了?」



「第五次。」



「人家落榜更多次,没关系啦〜」



「根本就有关系的说……」



「总之,可是那个呀,人家以前也有过这种撞墙期喔。不过多亏有美丽的魔女──」



「你要说几次?我都已经听腻了。」



现在,我一面游历各国一面修行魔法,努力想成为更高等的魔法师──魔女见习生。



这毕竟是窄门中的窄门,要是能轻松通过就不辛苦了,我现在才会像这样跟苦学生一样因为一再落榜而失落。



我正是在这种生活中与沙耶相遇。为了筹措旅费而打工担任监考官的她似乎是可怜不成器的我,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在考试中不停跟著我。



「人家跟伊蕾娜小姐也是在这个国家相遇的,哎呀,人家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世界真小,这个屋顶连绵不断的国家好像是只准许魔法师入境的国家。最适合修练了!太棒了!



这种琐事不重要,沙耶的故事中所出现叫做伊蕾娜的魔女,不知为何就外表跟个性都酷似开导我的魔女,但关于这点我该说什么才好?



「──然后呢……嗯?奇怪,尤莉,你怎么有那条手帕?」



「咦?」



滔滔不绝的沙耶视线停留在我的手帕上,嘴巴也停了下来。我说:



「这是──那个,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是开导我离开国家的魔女送我的。」



「是喔……」



接著她盯著手帕,喃喃念著:「不……怎么会……可是这个感觉……咦?真假?不不不不……不可能啦〜〜」



沙耶有时候会很莫名其妙。



我为了逃离她的视线把手帕放在信旁,举起咖啡杯。



「那封信是?」



沙耶的视线转移到信上。



「这个?这是我爸爸给我的。」



「是喔〜……」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不可啦?我先说清楚,这是真的喔,我才没有骗人。」



「能借人家看吗?」



「我想没什么好看的说。」



才不会啦〜她这么笑说从我手中接下信纸。嘟哝著「嗯嗯嗯。」还有「嗯,这个味道果然是……?」等等读了信,接著闻了闻信封。她在做什么?



我在她身旁啜了口咖啡。



仔细想想,我可能有一年没喝咖啡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像这样在旅行途中偶而回味故乡的味道也不赖。



将来某一天我成为比现在更优秀的魔法师,那个时候,跟水煮蛋一样顽固的老大也许会开心地与我重逢。



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这个故事能简单以一句话形容。



简而言之──



真是冷酷又硬派。



──骗人的。



「奇怪?这个信封里还有一张便条纸耶?」



「咦?」



怎么可能。



我这么想,但沙耶确实从信封里拿出另一张纸条。真的假的。



「……」



「……」



我们把头凑在一起,两人一起读了那张纸条。



附言。



我有件事忘了说,所以写在这张便条上。



最近啊,附近的咖啡厅开始有能与假人同桌的服务,这实在是太棒太赞太厉害了。



我想说的事,能简单以一句话形容。



假人超赞的。



我吐了。